余则成蜷缩在前一架雪橇的棚子里，厚厚的兽皮隔绝了部分寒气，却无法驱散他心底那比西伯利亚寒流更刺骨的冰冷。
魁梧身影那句“左蓝同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伴随着钥匙在怀中的坚硬触感，几乎要将他灼穿。
“同志……”这个他曾经在心底深处最隐秘的角落，对左蓝有过一丝模糊、复杂，甚至带着自我批判的猜测，此刻被敌人（是的，在他的认知里，他们就是敌人）如此冰冷、如此确凿地宣之于口，带来的冲击远超想象。
那不是简单的身份暴露，那是一种信仰根基被彻底撬动的崩塌感，混杂着被最深信任之人背叛的剧痛。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钝痛。
“你们……”余则成的声音在颠簸和风声中显得异常干涩沙哑，他盯着魁梧身影在风雪中纹丝不动的宽厚背影。
“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有钥匙？还有……左蓝？”他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
魁梧身影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蒙面布下露出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扫视着两侧飞速倒退的雪林。
风雪将他低沉的声音送回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余上校，你的档案照片在特高课和我们的案头都不陌生。
至于钥匙和左蓝同志……”他顿了顿，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响鞭，催促着马匹，“等到了地方，你自然会知道该知道的。”
这回答滴水不漏，却又充满了压迫性的暗示——对方掌握的信息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而且主动权完全在他们手中。
余则成的心沉得更深。
他不再言语，目光投向后面那架雪橇。
透过被风掀开的毡帘缝隙，他隐约看到老冯正用身体护着“冰火”，不时低头查看他的状况。
那个年轻而锐利的身影，动作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老练和狠劲。
“冰火……老冯……”余则成在心中默念，飞速盘算。
军统内部泄密？特高课故意放出的诱饵？还是地下党真的神通广大到能洞悉军统的绝密任务？
雪橇在复杂的山坳和林地间穿梭，魁梧身影显然对地形了如指掌。
就在他们绕过一片密集的枯木林时，魁梧身影突然猛地一勒缰绳！
“吁——！”
两架雪橇骤然减速。
魁梧身影像一尊石雕般凝神细听，风雪声似乎掩盖了一切，但他紧绷的姿态让余则成瞬间意识到危险。
“怎么了？”余则成压低声音，手己经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空枪套上——虽然里面空空如也。
魁梧身影没有回答，只是迅速向后面打了个手势。
后面雪橇上的老冯立刻会意，警惕地端起了一支土制的冲锋枪，枪口指向他们刚刚经过的方向。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迅捷的“沙沙”声，如同毒蛇在雪地上游走，从枯木林深处传来！而且不止一处！
“鬼子！追兵！散开！”魁梧身影低吼一声，声音如同炸雷！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哒哒哒哒——！”密集的子弹撕裂风雪，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泼洒在雪橇刚刚停留的位置，打得积雪飞溅，枯枝断裂！
特高课的追兵到了！而且速度极快，显然是精锐！
“驾！”魁梧身影猛甩鞭子，雪橇再次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老冯架着雪橇紧随其后，同时毫不迟疑地回身开火！
“哒哒哒！”土制冲锋枪喷吐出愤怒的火舌，试图压制追兵。
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打在雪橇的毛毡和木架上噗噗作响。
“老冯！带伤员走岔路！按三号方案！我引开他们！”魁梧身影当机立断，声音在激烈的枪声中依旧清晰。
“明白！你小心！”老冯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拉缰绳，他架着的那架雪橇一个急转，冲进旁边一条更狭窄、被积雪覆盖几乎看不清的岔路。
魁梧身影则继续驾着载有余则成的雪橇，沿着主路疾驰，同时拔出腰间一把磨得锃亮的驳壳枪，看也不看，反手就是几个精准的点射！
“砰！砰！砰！”追在最前面的一个鬼子应声扑倒在雪地里。
“趴低！”魁梧身影对余则成吼道，同时将身体伏得更低。
追击的子弹更加密集了，显然鬼子认准了魁梧身影是主要目标。
雪橇在高速奔驰中剧烈颠簸，好几次差点倾覆。
魁梧身影操控着雪橇，在树木和岩石间做出惊险的规避动作，利用地形不断阻击追兵。
突然，“噗嗤”一声闷响！拉雪橇的一匹蒙古马发出一声悲鸣，前腿一软，轰然栽倒！
巨大的惯性让雪橇猛地向前倾斜，几乎要翻倒！
魁梧身影反应极快，在雪橇即将倾覆的瞬间，一把抓住余则成的衣领，如同拎小鸡般将他从雪橇里拽了出来！
“走！”魁梧身影低吼，顾不上许多，拖着余则成就往旁边一处陡峭的雪坡下滚去！
子弹追着他们的身影，打得雪坡上雪雾弥漫。
两人滚到坡底一处凹陷的岩石后面，暂时脱离了追兵的首射火力。
魁梧身影喘着粗气，迅速检查了一下余则成。
“还能动吗？”他盯着余则成，眼神依旧锐利，但呼吸明显急促。
余则成疼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但他咬紧牙关点头：“能！”他知道，此刻停下就是死。
魁梧身影迅速观察了一下地形，指着岩石后面一条被积雪半掩的、似乎是野兽踩出的小径：“从这里下去！穿过那片冰河！对岸有接应！快！”
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己经清晰可闻，正在快速逼近坡顶！
“钥匙！给我！否则我们都得死在这儿！鬼子拿到它，你知道后果！”
余则成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跳！
对方终于图穷匕见！在这个生死一线的绝境，首接索要他视若性命、也是唯一筹码的情报钥匙！
不给，可能立刻被抛弃甚至灭口；给了，等于将任务核心、甚至自己的命运彻底交到“敌人”手中！
给，还是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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