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拖拉机突突地停在村子中央一块略显空旷的晒谷场上时,那种与外界末日的强烈割裂感更加浓烈地扑面而来,几乎让人觉得外面的末日只是一场噩梦。
没有腐臭弥漫的空气——取而代之的是泥土、草木灰和淡淡炊烟的混合气息,一种久违的、属于“人间烟火”的味道。没有菌丝爬满墙壁的恐怖景象——低矮的土坯房虽然斑驳陈旧,但墙体完好,有些窗户甚至还糊着干净的旧报纸。没有死寂——鸡群在角落里刨食,一只黄狗懒洋洋地趴在屋檐下晒太阳,几个穿着打了补丁但还算干净衣服的孩子停止了追逐,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
最让人心安的是村民们的眼神。没有末世中常见的绝望、麻木或疯狂的贪婪,尽管带着审视和好奇,但投射过来的目光多是质朴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仿佛我们的到来,只是打破了他们一成不变的宁静,而非带来了灾难。
“村长!村长!李老根叔带人回来了!”一个半大孩子扯着嗓子朝村里一栋稍大些的房子跑去。
很快,一个穿着藏青色旧中山装、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约莫二十多岁、身材敦实的年轻人。他便是李家洼的村长李福山。李村长听了李老根简短的说明,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尤其是在铁斧腰间渗血的绷带和奶奶昏迷的担架上停留片刻,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深深的同情。
“唉,遭大罪了!”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洪亮,“快!铁柱,搭把手,把人抬到我家厢房去!那里干净!老婆子,赶紧烧热水!” 他身后那个叫铁柱的年轻人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帮忙抬起担架。
村民们也自发围了上来,有的帮忙提我们少得可怜的行李,有的跑去帮忙烧水拿东西。那份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善意和热情,让紧绷了太久的心弦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
小雨紧紧抓着我的手,大眼睛里充满了惊奇和一丝怯生生的向往。这时,刚才那几个看热闹的孩子里,一个扎着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大着胆子跑过来,拉了拉小雨的衣角,小声说:“姐姐……来……跟我们玩跳格子吧?”
小雨抬头看我,眼里闪烁着渴望的光。我犹豫了一瞬,看着那些孩子纯真的眼神和村长家井然有序的忙碌,再看看小雨难得流露出的属于孩童的神情,轻轻点了点头,蹲下身柔声道:“去吧小雨,就在院子里玩,别跑远。” 小雨脸上立刻绽开笑容,跟着小姑娘和其他孩子跑开了。看着她在晒谷场边缘和几个同龄孩子笨拙地画着格子,发出久违的、属于孩子的清脆笑声,我心头的阴霾似乎也被这末世中罕见的明媚驱散了一小块。
安置奶奶和铁斧的房间是村长家独立的厢房,虽然家具简单,但打扫得异常干净,被褥也散发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村长夫人,一位面容和善的老妇人,送来了热水、毛巾和一罐散发着草药清香的药膏。
村长的族亲小辈铁柱熟练地帮铁斧重新处理伤口。他看着铁斧腰间那狰狞的伤口和残留的紫黑色纹路,眉头微皱,但并未多问,只是手法利落地清洗、上药、重新包扎。“俺爹懂点草药,这药膏消炎止血还行,你这伤……得好好养。”铁柱闷声说道。他又打算查看奶奶的情况。我害怕奶奶皮肤下蔓延的菌丝痕迹会吓到他,所以阻止了他的查看。他也没勉强。他甚至还拿出了一小包干净的纱布和一些常规消炎止痛药物,让我们自己选用,放在了床头。
随后,村长夫人又端来了热腾腾的小米粥和几碟自家腌的咸菜、一小碗蒸熟的土豆。那金黄粘稠的粥散发着纯粹的谷物香气,咸菜的酸脆、土豆的软糯……这些最简单、最熟悉的食物,在这一刻却有着抚慰灵魂的力量。这是我们逃亡以来,吃得最安稳、最像“人”的一顿饭。
疲惫如潮水般袭来。铁斧在确认伤口处理妥当、村庄并未发现疑似菌丝的东西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发出了沉重的鼾声。小雨在外面和小伙伴们玩累了,也跑回来,小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难得的轻松,伏在奶奶床边也很快睡着了。
我坐在窗边的矮凳上,看着窗外逐渐昏暗的天色。村庄在暮色中更显宁静祥和。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近处是孩童嬉闹后残留的细碎笑声和村里妇人吆喝孩子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炊烟和饭菜的香气。这一切都太……正常了。正常得让人恍惚,仿佛外面那个菌丝蔓延、怪物横行的地狱只是一个遥远的噩梦。
这种平静,反而让先前李老根提到的“祭典”在我心中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越来越大的涟漪。到底是什么样的祭典,能让一个村落在这末世浩劫中独善其身?
白天进村时,我就留意到村口不远处有一个用土石垒砌的方形平台,上面似乎有些摆设。趁着铁斧和小雨都睡了,我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轻手轻脚地走出厢房。
村长李福山正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抽旱烟,看到我出来,和蔼地笑了笑:“丫头,咋不多歇会儿?铁柱在后院劈柴呢,有事喊他。”
“村长,我……我就是想透透气,顺便……看看你们村的祭坛?”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只是好奇。
村长浑浊的眼睛眯了一下,烟雾在他脸前缭绕,看不清表情:“哦?那个啊……没啥好看的,就是些老物件摆着。”他顿了顿,磕了磕烟灰,“咱李家洼,就靠这个保平安啊。”
他越是轻描淡写,我越想一探究竟。祭坛离村长家不远,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我很快找到了它。
眼前的景象让我微微松了口气,甚至有点……失望?和我预想的阴森恐怖完全不同。
就是一个约一米高的土石台子,表面还算平整。上面摆放的物品再寻常不过:几张边缘己经褪色发白的黄纸(可能是符纸),一个黑乎乎、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陶土香炉,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台子边缘还挂着几串晒干的红辣椒和玉米棒子,金黄的玉米粒和鲜红的辣椒在暮色中依然醒目。整个祭坛简陋朴素,甚至带着点农家丰收的喜庆感。我在家乡小时候,逢年过节跟着长辈去土地庙或祠堂祭拜,看到的景象和这大同小异!香炉里的灰烬也是普通的草木灰颜色,看不出任何异常。
难道……真的是心诚则灵?古老的信仰在这末世产生了某种无法解释的庇护力量?我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又松了几分,甚至觉得之前的猜疑有点可笑。也许,李家洼的幸存,真的只是因为它足够偏僻,加上村民们坚守传统的虔诚带来的心理安慰效应?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是铁柱。他劈完了柴,正拿着毛巾擦汗。
“米妮姐,看祭坛呢?”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看起来憨厚老实。
“嗯,”我点点头,指着祭坛,“看着……挺普通的,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嘿嘿,”铁柱的笑声在暮色中显得有些低沉,他走近几步,站在我旁边,目光也投向那朴素的祭坛,“外表是普通,可里面的门道……不一样。”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
“门道?”我的心微微一跳。
铁柱转过头,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笑容似乎有些变化。那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嘴角咧开的弧度似乎过于僵硬,眼睛里也没有了刚才的憨厚,反而透出一种……诡秘的光芒。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神秘感:
“米妮姐,莫急。俺爹说了,过几天……就有一场大的。到时候,你们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那“知道了”三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尾音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钩子,轻轻刮过我的耳膜。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就朝村长家走去,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渐渐浓重的夜色里,对着那个看似无比寻常的祭坛。
刚刚才放松下来的心,瞬间又被高高悬起,那股白天被村庄祥和驱散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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