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精神病院出来以后,决定要孩子。
起这个念头的首接原因,是因为袁思阳。
每次想起袁思阳蹲在一病区厕所窗边佝偻的背影,那件蓝白条纹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我都忍不住想把烟头按在自己手背上。
疼才能压住另一种疼。
袁思阳是个活着的幽灵。
他总喜欢在凌晨两三点把我拉起来,陪他蹲在厕所里抽烟,我俩各自拎着一个泡着橘子皮的大水杯,瞎几把聊天。
2023年的他三十五岁,头发却白了一半。他蔫瘦,我估计是抽烟抽的。
袁思阳的妻子五年前死于一场意外车祸,因此他得了重度抑郁。
"鱼儿,"他吐出的烟圈撞碎在窗户玻璃上,"你知道我为什么年年冬天回来住院吗?"
我心想自从熟了以后,这问题他问过我好多次了。
每次答案都一样,但每次他都要重新问一遍,好像这样就能把记忆刻得更深些。
可这次,没等我回答,他突然把燃着的烟头按在小臂上,"滋——"皮肉烧焦的味道在厕所里弥漫。
"因为真的太他么的太疼了!"
"她走那年..."袁思阳永远活在2018年,"我们正在备孕。"
他突然扯开病号服,甩掉秋衣,赤裸着上身。
胸口密密麻麻全是烟疤,锁骨上有个模糊的纹身,那是一朵被刀子划烂的玫瑰,花心的位置结着旧疤添着新伤。
"我试过用这个记住她,可痂掉了就特么啥都没了!"他捶打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发出一声声闷响。
凌晨三点的冬夜,他哭得像只被掐住脖子的猫。
我盯着他,忽然想起我妻子。她一首想要个孩子。
而我怕,怕自己多年成疾的抑郁会遗传,怕自己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怕把一个无辜的生命拖进我混沌的世界里。
我拒绝了她,一次又一次。
现在想想,这对她公平吗?
袁思阳又点燃了一根烟,他说:"我后悔啊……后悔没让她当上妈妈。"
我蹲在地上,听着袁思阳的呜咽,缩了缩脖子!
天很冷,估计明天早上会有雪。
"她什么都没留下...这个世界只有我还记得她..."他的手指颤抖着夹着烟,"要是当年我们没那么拼命...要是我们有个孩子...她就不会在那个雨天赶着去上班...而是在家看孩子..."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顺流而下滴在玫瑰上,"要是有个孩子...就算我们都死了...至少还有人记得她来过..."
如果有一天,我的妻子也像袁思阳一样,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该怎么活?
我不敢想了!
我的主治大夫老孔是个人才,不但懂治疗精神疾病、还颇懂哲学,反正能和我这个怪物聊到一起去。
我出院后每个月都要回去找他聊两次,因为他最多给我开两周的药。
来到这,我就会想起袁思阳,有次颇有点心虚的问了句:"孔兄,你说我这样的货色配生个孩子么?"
"小鱼,你不是一首想保持丁克么?说不想把抑郁传给下一代啥的。"
我低下头:"是啊...可我妻子..."
老孔突然正色道:"要我说,你可以要。从精神病学角度,我觉得你康复的不错。而且,你家往上推三代,没有任何精神病史。你的抑郁来源属于后天因素,原生家庭和工作压力!"
我假装抠指甲。“可真生了孩子,是不是对孩子的一种不负责?”
“切!”老孔不屑地撇嘴,"说的好像精神健康的父母就能100%生出没病的孩子似的。病区里那些抑郁的孩子,你见的还少么?他们的父母大都是正常的。"
“我还是有顾虑....觉得自己不配。”
老孔无奈:"你们这种患者,怎么说呢,高认知、高学历,逻辑自洽,悲观主义者,看似没病,其实病的最重。老觉得这世界就你一个人生病了?"
"我给你科普一下数据吧。太多的人把部分精神病,比如抑郁症和焦虑症妖魔化了。"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资料汇编,"2019年官方披露:中国有2.4亿人存在心理健康问题。"
他翻到其中一页给我看:"抑郁症占总人口约6.8%,差不多9500万人。焦虑障碍约6.1%,8500万人左右。"
"明白么?要是患病的适龄生育患者都你们这种丁克的想法,你想过会怎么样么?"
我咧咧嘴。
他摘下眼镜,叹了口气:"有病就治疗,我见过不少抑郁症患者,有了孩子以后家庭美满幸福的!当然也有不幸福的,抑郁症不是关键,也不背这个'抑郁症患者一定生出抑郁症患者'的黑锅。关键看你做父母怎么做的,是否合格。"
“兄弟,你这么说,我多少有点底气了。哈哈!”
“笑啥啊,”老孔突然严肃起来,"你要真有这想法,我给你提几个建议。"
"第一,你那点药物副作用,停三个月就代谢干净了,不过要慢慢减量。"
"第二,更新周期72天,比你换手机还勤快。"
"第三、戒烟、戒酒、运动、减重!保持作息稳定。"
老孔最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兄弟,记住,你要其他重型精神疾病,我不会劝你的,你只是抑郁了,有将近一亿人和你一个病。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把自己照顾好。从现在开始,我给你减药。”
老孔把处方单塞进我口袋,"去吧,这次开给你的不但是药,也是当爸爸的许可证。"
我很感谢老孔,但我仍在挣扎。
生命不是用来完美避开的苦难,而是用来笨拙拥抱的可能。
我没把老孔的建议告诉妻子。
那个关于孩子的念头就像一粒飞沙落进眼眶,取不出又忘不掉,磨得人昼夜难安。
我很少刷视频,那段时间经常查重度抑郁要孩子的可行性,和案例!
莫名其妙就会有些自闭症或者其他疾病儿童的文章和视频推给我,而我特么的还看的巨认真。
越看越害怕。
自闭症儿童在角落里不停撞头、唐氏综合症患儿流着口水比划手势、多动症少年把教室砸得一片狼藉......
我很煎熬,老孔开的药,可能是减量的原因,我又失眠了。
我的妻子在我生病之后很宠溺我,这大家都知道。 但你们不知道,到哪种地步。
出院后,我便跟妻子提出我要单独睡觉。她也同意了。
那几年,我同时养了3条狗。(土狗、泰迪、大金毛)
三缸金鱼。(兰寿、斗鱼、热带鱼)
还有一个三米的鱼池(锦鲤),2*2的草缸....(打二氧化碳那种)
那段时间,我又回到了昼伏夜出的生活,带着某种自虐式的放逐。
每天晚上雨露均沾,选择一条狗陪我外出。
凌晨时,我坐在24小时便利店的门口喝啤酒,金子(泰迪)在我脚边啃食买来的关东煮、零食。
半夜躺在公园里长椅上发呆,元宝(金毛)在无人的草地上肆意狂奔,有次还在草丛待到两只野鸟。
有次在未完工的工地边,(银子)土狗突然冲着黑暗处龇牙,我才发现那里蜷缩着个流浪汉,他浑浊的眼睛与我一样醉眼朦胧。
抑郁是耽误我现实里挣钱了,但刺激了我在网络上挣钱了。
我炒过美股、买过黄金期货、也写作投稿、还的接过一点跟原工作相关的私活。小赚!!算是弥补过一些以前创业的损失。
妻子和宠物构成了我的安全网,让我在情绪坠落的时刻能有东西接住自己。
但孩子不是金鱼缸里可以随时换水的兰寿,不是美股账户里能一键平仓的数字。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蔓延成了克苏鲁神话的诡异触手,无所不在。
我有时候也会彻夜待在鱼室,看鱼、看草、听潺潺的水流声。
我常盯着二氧化碳监测器的读数发呆。
我能为一缸水草模拟热带季风,却不敢赌一个孩子会不会继承我的雨季。
最煎熬的是每天中午起床后,看见妻子在餐桌上留的便签"炖了粥在冰箱",我站在冰箱前就会喘不过气。
那些关于疾病的恐惧、关于责任的忧虑、关于遗传的猜疑,都统统坍缩成一个简单的问题:我究竟在害怕孩子不够完美,还是害怕自己配不上这种完美?
某个凌晨,当元宝叼来我掉落的药盒时,铝箔板上剩下的凹坑突然让我泪流满面。
为什么是我?如果我没生病,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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