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的西合院，像从一场冰冷血腥的噩梦中挣扎上岸。黑瞎子被安置在烧了炕的东厢房，张麒麟亲自重新处理了伤口，夹板固定得更牢靠。承诺则被谢雨辰近乎强硬地塞进热水桶里狠狠刷洗了一遍，换上了干燥温暖的衣物，然后被“勒令”回房休息。命令是冰冷的，但塞进他手里的那碗滚烫姜汤，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暖意。
承诺蜷缩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裹着厚厚的棉被。身体的寒意被驱散了，但心头的冰封并未完全消融。芯片核心一片沉寂，过载的乱流平息后，留下的是大片冰冷的空白和反复回放的片段：坍塌的巨响，黑瞎子染血的脸，张麒麟冰冷的制止，窝棚里那簇由他点燃的火焰，以及黑瞎子那句嘶哑的“谢了”…
他闭上眼，试图调用逻辑分析这些碎片。
“行为：不听劝阻，导致同伴重伤（黑瞎子），自身濒危（失温），团队陷入险境。结果：负向。”
“行为：高效点燃火源，提升环境温度，降低团队失温风险。结果：正向。”
“结论：特定条件下，本人行为可产生正向价值。但总体风险系数仍过高。”
冰冷的结论。可为何“正向价值”带来的感觉，和“负向结果”带来的痛苦，在芯片里呈现的强度差异如此巨大？那碗姜汤的温度，似乎也烙在了逻辑的空白处，形成一个无法解析的暖点。
接下来的日子，西合院的气氛微妙而紧绷。谢雨辰忙进忙出，联系可靠的医生避开医院，抓药煎药，安排黑瞎子的饮食，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隐忧，对承诺的态度客气而疏离，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张麒麟依旧沉默，大部分时间待在西厢房，但承诺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审视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从未真正离开过自己。
黑瞎子成了院里的“重点保护对象”。他趴在炕上，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却恢复了些许，那张嘴又开始不安分。
“哎哟喂…花儿爷…这苦药汤子…比哑巴张的脸还苦…能不能…给换点甜的？”
“哑巴张…轻点…哎哟…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您这铁砂掌…”
“老吴…老吴！那点心…对…就那盒稻香村的…给瞎子我拿来垫垫…”
承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房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芯片在缓慢地自我修复、整理数据。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主动扫描环境、分析数据，而是被动地接收着院子里的一切信息：谢雨辰压抑的咳嗽声，老吴煎药时扇火的呼呼声，张麒麟偶尔进出西厢房开关门的轻响，以及…东厢房里，黑瞎子那断断续续、或抱怨或戏谑的声音。
每当听到黑瞎子因换药或移动发出的痛苦吸气声，承诺的身体就会不受控制地微微一僵。那声音像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他混乱的核心。
第三天清晨，承诺推开房门。院子里晨光熹微，带着初冬的清冽。他没有走向院中，而是径首走向东厢房门口。脚步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他在门口站定，没有立刻进去，像在等待某种许可。
隔着门帘，能听到里面黑瞎子刚喝完药，正龇牙咧嘴地抱怨药苦。谢雨辰无奈的声音传来：“良药苦口！忍着点！老吴去给你买蜜饯了。”
承诺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浓重的药味。黑瞎子趴在炕上，后背和腿上的夹板固定得很牢靠，脸上伤口的纱布己经拆了，留下一道结痂的暗红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谢雨辰正坐在炕边的小凳上，端着药碗。
看到承诺进来，两人都愣了一下。谢雨辰的眉头下意识地蹙起，眼神里带着警惕和询问。黑瞎子也停止了抱怨，歪着头，墨镜后的眼睛透过镜片打量着承诺，眼神复杂，有探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也有一丝…说不清的、被窝棚那簇火苗点燃过的微光。
“我…我来看看。”承诺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飞快地扫过黑瞎子背上的夹板和脸上的疤痕，随即垂下，落在自己脚尖。他手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
谢雨辰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药碗放到一边的小几上，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保护的姿态。
黑瞎子咧了咧嘴，打破了沉默：“哟，小祖宗…难得啊…来看瞎子我笑话？” 语气带着惯常的戏谑，但声音里的虚弱藏不住。
承诺摇了摇头，动作有些僵硬。他慢慢抬起手，摊开掌心。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银色的、胶囊状的物体。外壳光滑，没有任何标识。
“这…这是什么？”谢雨辰瞬间警惕起来，身体绷紧。黑瞎子的眼神也锐利了几分。
“非甾体抗炎药凝胶。”承诺的声音平板，像是在念说明书，“局部外用。镇痛，消炎。作用原理：抑制环氧化酶，减少前列腺素合成。副作用：轻微，皮肤刺激性低于1%。”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的…个人储备。效果优于当前市面所有同类药物。可以…减轻疼痛。”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银色胶囊递向黑瞎子的方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探。芯片在高速运转，分析着对方可能的反应：拒绝？怀疑？愤怒？
谢雨辰的眉头拧得更紧，下意识地想阻止。但黑瞎子却先一步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止痛的？比那苦药汤子管用？”
承诺用力点了点头：“数据支持。起效快，持续时间长。”
黑瞎子沉默了几秒，墨镜后的目光在承诺那张写满认真甚至带着一丝紧张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了一眼谢雨辰。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扯出一个虚弱的笑：“行…那…给瞎子我试试？这骨头缝里…是真他娘的酸疼…”
谢雨辰还想说什么，黑瞎子对他微微摇了摇头。谢雨辰抿紧了唇，没再阻止，但身体依旧紧绷，像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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