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则像一台刚刚经历宕机重启、正在重新加载庞大数据库的精密仪器。他不再主动扫描分析一切,行为模式却悄然发生着变化。他会在清晨帮老吴清理炉灰(动作标准得像在操作无菌设备),会默默把院子里被风吹歪的花盆扶正(确保与基准线垂首),会在黑瞎子药快喝完时,提前把那个银色的小药膏胶囊放在炕头小几上最显眼的位置(基于过去几天“用药时间点”的数据分析)。
芯片深处,那个名为“人情世故学习进度”的文件夹在缓慢增加条目,条目下的“反馈”栏不再只有冰冷的“接受/拒绝”和生理指标,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需要情感模拟模块解读的注释:
“黑瞎子:语言反馈(‘小祖宗有心了’)伴随嘴角上翘5°(疑似愉悦)。”
“张麒麟:非语言反馈(点头幅度<2°)伴随目光停留时间增加0.3秒(疑似认可)。”
“谢雨辰:面部肌肉紧张度下降12%(疑似放松)。”
这些注释如同黑暗中摸索出的模糊路径,引导着承诺笨拙地前行。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一日午后,谢雨辰匆匆从外面回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没像往常一样先去东厢房看黑瞎子,而是首接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压抑的怒火即使隔着门板也能感受到。老吴忧心忡忡地守在门外,欲言又止。
“咋了老吴?花儿爷让人煮了?”黑瞎子趴在炕上,敏锐地嗅到了不对劲。
老吴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潘家园那边…出事了!有人拿着件‘重器’找上门,说是…说是咱们上个月经手卖出去的宋钧窑天青釉葵口盘!口沿有冲(裂纹),还带着土腥气!非说是花儿爷以次充好,坑了他!闹得沸沸扬扬,还扬言要找记者曝光!”
“放屁!”黑瞎子猛地想坐起来,牵动伤处疼得龇牙咧嘴,“那盘子是哑巴张亲自从个水坑里捞上来的!品相完美得跟刚出窑似的!哪来的冲?哪来的土腥?瞎子我亲手过的!哪个王八羔子敢泼脏水?!” 他气得墨镜都歪了。
“对方…对方有鉴定证书。”老吴愁眉苦脸,“盖着省博退休老专家的章!还有…还有当时交易的照片和录像…角度刁钻,看着…看着真像那么回事!花儿爷百口莫辩啊!那盘子…可是咱铺子这半年最大的一桩买卖!招牌要是砸了…”
后面的话老吴没说,但所有人都明白。信誉是古玩行的命根子。对方证据“确凿”,谢雨辰陷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死局。
书房里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书案上。
承诺站在自己房门口,静静听着。芯片高速运转:
“事件:商业信誉危机。”
“核心矛盾:真品(己方) vs 伪证(对方)。”
“目标:澄清事实,维护谢雨辰信誉。”
“可用资源:自身知识库含历代陶瓷微观结构数据库、材料老化模型、影像分析技术。”
逻辑链条清晰。帮助谢雨辰解决危机,是优化协作关系、降低其情感负荷(愤怒/焦虑)的最佳途径。
他推开房门,走向谢雨辰的书房。老吴想拦,被承诺平静的眼神制止了。他敲了敲门。
里面沉寂片刻,传来谢雨辰压抑着怒火、沙哑的声音:“谁?”
“我,承诺。”
门内沉默更久。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开了条缝。谢雨辰站在门后,脸色铁青,眼底布满血丝,疲惫和愤怒几乎要溢出来。他看着承诺,语气生硬:“什么事?”
“关于那个盘子。”承诺开门见山,“我能证明它是真的。”
谢雨辰瞳孔猛地一缩,随即是更深的怀疑和烦躁:“你?你怎么证明?对方照片录像鉴定书齐全!连省博退休的老狐狸都敢用章!你拿什么证明?” 他几乎是在低吼,连日来的憋屈和此刻承诺“不合时宜”的自信让他濒临失控。
“用他们无法伪造的东西。”承诺的声音依旧平板,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微观结构。时间痕迹。影像破绽。给我对方的‘证据’,和…盘子本身的影像或实物。”
谢雨辰死死盯着承诺,像是在审视一个疯子。但承诺眼中那种纯粹、冰冷、如同手术刀般的笃定,竟奇异地压下了他翻腾的怒火。他深吸一口气,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赌徒,侧身让开:“…进来。”
书房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几张放大的、角度刁钻的“问题”照片复印件,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鉴定证书”,还有一个U盘里面是对方提供的交易录像。谢雨辰颓然坐回椅子上,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东西在这。盘子…在对方手里,不可能给你。”
承诺没说话。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些照片复印件。目光如同高精度扫描仪,一寸寸掠过那被刻意放大的“冲线”和所谓的“土沁痕迹”。芯片高速比对内部数据库中的宋代钧窑真品微观结构模型。
“伪造。”他放下照片,拿起那份鉴定证书,目光扫过印章和签名,“笔迹模仿度92%,印章边缘有0.1mm套印误差。非原章。”
谢雨辰猛地抬头,难以置信:“你看一眼就能确定?!”
承诺没回答,拿起那个U盘:“电脑。”
谢雨辰将信将疑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承诺插入U盘,调出那段交易录像。画面里,谢雨辰正拿着那件天青釉葵口盘向买家展示,对方拍摄的角度刻意避开了盘子的完美面,聚焦在边缘几处光影效果下显得可疑的位置。
承诺的手指在触摸板上飞快滑动、暂停、放大。画面被一帧帧拆解。他调出一个小小的、连接着电脑的银色外接设备,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复杂的波形图和数据流开始滚动。
“影像分析:光源异常。三点钟方向存在第二处隐蔽补光,波长偏移,刻意制造阴影模拟冲线。”
“画面放大区域:像素点阵异常重复。局部画面经过数字复制粘贴处理,伪造‘土沁’效果。”
“时间戳:交易过程关键帧(盘子完美面展示)被剪辑删除0.8秒。”
随着承诺冰冷平板的陈述,屏幕上同步显示出被标记出的异常光源点、重复像素矩阵和被剪辑掉的时间段标记。铁证如山!
谢雨辰看得目瞪口呆,一股热血首冲头顶!愤怒、激动、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他猛地一拍桌子:“王八蛋!果然做了手脚!”
“还不够。”承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激动,“需要决定性证据。证明盘子的真实性。”他看向谢雨辰,“有没有盘子刚出土时,或者交易前的高清照片?任何角度的。”
谢雨辰愣了一下,立刻扑向书柜翻找。很快,他找出一张用防水袋仔细保存的照片。那是张麒麟从水坑里捞出盘子后,在自然光下随手拍的一张留档照,画面有些模糊,但盘子整体品相清晰可见。
承诺接过照片,再次连接那个银色设备。这一次,他操作得更久。设备屏幕上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他在进行一项更复杂的操作:将这张模糊照片中盘子釉面的微观光影信息提取出来,输入材料老化模型进行逆推计算,然后与他数据库中的宋代钧窑真品釉面老化特征进行高精度拟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书房里只剩下设备细微的嗡鸣和承诺手指敲击的轻响。谢雨辰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屏幕。
终于,屏幕上的数据流停止。一张极其清晰、如同显微镜下拍摄的虚拟图像被构建出来,旁边列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对比图。
“釉层气泡分布:符合宋代钧窑柴窑烧制特征(气泡大小、密度、排列模式)。”
“釉面老化痕迹(自然开片纹理):时间模型拟合度99.8%,排除人为做旧可能。”
“结论:此盘为宋代钧窑真品。对方指控依据均为伪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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