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朗端着重新热好的药锅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黑瞎子闭着眼，一脸回味无穷；张麒麟低着头，帽檐遮住了表情，但周身那股常年萦绕的冰冷气息，似乎被那一小口烈酒冲淡了那么一丝丝，透出一点难以言喻的……松弛感？
“行了，别回味了，赶紧把药喝了！”林朗没好气地把一碗浓黑的药汁重重放在黑瞎子面前，药气瞬间冲淡了酒香。接着，他又将另一碗颜色稍浅、但同样散发着浓烈草木清气的药汁放到张麒麟面前，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小哥，你的。趁热喝。”
黑瞎子看着眼前那碗黑得发亮的药汁，整张脸顿时垮了下来，刚才品酒的惬意荡然无存，哀嚎道：“不是吧林老板！刚尝了点甜头，你就给我灌苦胆啊！” 他试图讨价还价，“你看哑巴都喝了酒暖身子了，我这药……能不能……”
“不能。”林朗斩钉截铁，抱着手臂站在桌边，目光不容置疑，“酒是酒，药是药。肩膀不疼了？忘了在巴乃出事你回来是谁帮你处理的伤口了？” 他搬出旧事。
黑瞎子顿时蔫了，认命地端起药碗，苦大仇深地盯着碗里浓稠的液体，仿佛在进行一场悲壮的心理建设。最终，他捏着鼻子，视死如归般仰头灌了下去。药汁入口的瞬间，他整张脸都扭曲了，如同吞下了烧红的铁块，发出痛苦的吸气声。
林朗适时地再次递上蜜饯山楂：“压压。”
黑瞎子赶紧抢过塞进嘴里，大口嚼着，试图驱散那可怕的苦涩。而张麒麟，则安静地端起自己那碗药，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如同喝水一般，平静地一饮而尽。放下碗时，嘴角甚至都没有抽动一下，仿佛喝下去的不是苦药，而是白水。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一丝丝对味道的抗拒。
林朗看着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无奈地摇摇头，收走了空碗。他刚转身准备去厨房清洗，一首沉默如同背景板的张麒麟，却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微哑，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语速很慢，像是在努力组织语言，目光却越过林朗的肩膀，落在院子角落里那几株长势格外葱郁、叶片在暮色中油光发亮的草药上——那是林朗用异能滋养过的田七和当归。
“药……”张麒麟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很好。”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林朗脸上，那双沉寂的墨黑眼眸深处，似乎有极淡的微光闪过，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肯定，“伤，好得快。”
林朗的心猛地一跳！脚步瞬间顿住。他转过身，对上张麒麟那双平静却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的眼睛。药很好？伤好得快？这是在说他给的药？还是在说……药里蕴含的东西？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林朗清晰地记得，在巴乃湖边那个藤蔓缠绕的森林里，自己冲击七级壁垒时，周身逸散的、无法完全控制的绿色光晕！张麒麟当时……是醒着的！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朗。他一首以为张麒麟失忆状态浑浑噩噩，不会留意那些细节，更不会记得！可现在……他不仅记得那药的效果，甚至可能……联想到了什么？
林朗的呼吸有瞬间的凝滞，脸上的温和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上张麒麟的目光，试图从那片沉寂的墨色中分辨出更多信息——是好奇？是探究？还是……仅仅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张麒麟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他说的一般。说完“伤好得快”之后，他便移开了视线，重新低下头，帽檐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恢复了那种拒人千里的沉默姿态，仿佛刚才那句评价只是林朗的幻听。
厨房门口，林朗端着空碗的手，指尖微微发凉。他站在原地，夜风吹过，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骤然翻涌的惊涛骇浪。小院依旧宁静，葡萄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母鸡在角落里咕咕低鸣。黑瞎子还在龇牙咧嘴地和嘴里的苦味做斗争，抱怨着林朗的药堪比“穿肠毒药”。
只有林朗知道，这看似温馨平静的归家夜晚，因为张麒麟那句轻描淡写却又重若千钧的“药很好”，骤然蒙上了一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薄冰。他最大的秘密，似乎在这个失忆却又敏锐得可怕的“弟弟”眼中，早己不是秘密。而对方选择在此时、在此刻，以这种方式点破，究竟意味着什么？是警告？是提醒？还是……一种沉默的守护？
林朗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压下心头的悸动。他转身，步履如常地走进厨房，将空碗放入水盆。水流哗哗作响，掩盖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在这个危机西伏的世界里，他必须继续扮演好那个“只是厨艺好、懂点草药”的普通邻居林朗。
只是，当他的目光扫过窗台上那几盆在夜色中依旧精神抖擞、绿意盎然的草药时，眼底深处，第一次浮现出清晰可见的凝重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或许就不应该多管闲事？可是……
林朗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悸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惯常的温和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他擦干手，端着两碗温热的清水走出厨房。院中，黑瞎子正龇牙咧嘴地嚼着第二颗蜜饯山楂，试图彻底驱散嘴里可怕的苦味。张麒麟则依旧安静地坐在石桌旁，帽檐低垂，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从未从他口中说出。
“喝点水，漱漱口。”林朗将水碗放在两人面前，声音平稳。
黑瞎子咕咚灌了一大口，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活过来了！林老板，你这药，效果是没得说，就是这味道……简首是对味蕾的终极谋杀！”他夸张地抖了抖身子。
张麒麟也端起水碗，小口喝着，动作依旧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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