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奴篇》**
破庙的木门被猛地撞开,挟裹着夜露的寒气和浓重的血腥味。李伯阳几乎是拖着一位须发皆白、背着沉重药箱的老大夫冲了进来。老大夫看到庙内景象,饶是见惯生死,也倒吸一口凉气——地上血迹斑斑,两人奄奄一息地依偎在一起,一个手腕伤口狰狞,一个浑身是伤,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快!救他们!” 李伯阳嘶吼着,声音带着哭腔。
老大夫顾不得许多,立刻扑到周婉琴身边。他动作麻利地解开李伯阳那早己被血浸透的布条,露出婉琴手腕那深可见骨的可怕伤口,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他迅速打开药箱,取出金针,手法如电,封住婉琴手臂几处大穴,血流之势顿时缓了几分。接着是上好的金疮药、止血散,混合着不知名的草药粉末,厚厚地敷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白布重新仔细包扎。
“这位姑娘……失血太多,元气大伤,命悬一线!” 老大夫声音凝重,一边处理一边对李伯阳道,“伤口极深,恐伤及筋骨!老夫只能尽力止血固元,能否熬过此劫,全看她的造化!若三日内高热不退,则危矣!” 他又迅速查看了柳明远的情况,“这位公子外伤虽多,却多是皮肉筋骨挫伤,未及根本。然其气息极度虚弱,神思涣散,似遭大怖大恸,心脉受损,需静养调息,切忌再动心神!”
李伯阳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老大夫紧张地施救,看着婉琴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看着柳明远虽然睁着眼、却目光空洞涣散、只是死死攥着婉琴未受伤的那只手,仿佛那是他连接这个世界的唯一绳索。
“大夫……求您……一定要救活她……” 李伯阳声音哽咽。
老大夫叹口气,手下不停:“尽人事,听天命。速速寻一干净温暖之所安置,此地阴寒破败,绝不利于养伤!”
李伯阳咬牙,立刻转身冲出庙门。不多时,他竟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辆简陋的板车,又寻来两个胆大的乡邻帮忙。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婉琴和柳明远抬上板车,盖上厚实的棉被。李伯阳的目光扫过地上那面布满裂痕、死寂无声的古铜镜,犹豫了一瞬,最终用一块破布将其裹起,塞入怀中。那支彻底黯淡的白玉簪和青铜钥匙,也被他小心收起。
一行人趁着夜色未退,将两个垂死之人送回了李伯阳那间虽不奢华、却还算整洁温暖的画室。这里,成了他们最后的避风港。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周婉琴如同老大夫预言的那样,当夜便发起了骇人的高热。她浑身滚烫,双颊却异样潮红,紧闭的双眼下眼珠不安地转动,干裂的嘴唇不时发出模糊痛苦的呓语,时而唤着“明远哥”,时而惊恐地喊着“镜子……别过来……”。每一次呓语,都像刀子一样剜在守在床边的柳明远心上。
柳明远的外伤在老大夫的调理下,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但他内心的创伤却远比身体沉重百倍。他几乎不吃不喝,寸步不离地守在婉琴床边。李伯阳强行喂他汤药,他便机械地吞咽。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空洞地望着虚空,只有落在婉琴脸上时,才会聚起一点微弱的光,里面盛满了刻骨的悔恨、无边的心痛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他依旧紧紧攥着婉琴那只完好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渡给她。只有在婉琴因高热痛苦挣扎时,他才会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低呜咽,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
李伯阳则成了唯一的支柱。他变卖了所有能变卖的书画,甚至典当了心爱的画笔,只为换来老大夫昂贵的药材和持续的诊治。他日夜不休地熬药、换药、擦拭婉琴滚烫的身体,还要照顾几乎成为行尸走肉的柳明远。疲惫刻在他的脸上,但他眼中燃烧着一种执拗的火焰,支撑着他绝不放弃。
第三日深夜,是最凶险的时刻。
婉琴的高热达到了顶点,整个人如同被投入火炉,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老大夫施针的手都在颤抖,摇头叹息:“尽人事了……” 李伯阳的心沉入冰窟。
柳明远跪在床边,紧紧贴着婉琴滚烫的身体。他看着婉琴痛苦扭曲的脸,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他颤抖着,再次拿出那支被老大夫洗净、却己彻底失去光泽、冰冷如凡铁的白玉簪。簪身上,婉琴那点暗红的血痂依旧清晰。
他将簪子轻轻放在婉琴的枕边,然后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紧紧抵在婉琴那只被他攥着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汹涌而出,滴落在婉琴的手背,也滴落在冰冷的玉簪上。
“娘……” 他在心中无声地嘶喊,声音破碎,“求您……再看看她……帮帮她……是我错了……是我引来了灾祸……所有的惩罚都该由我来受……求您……把婉琴还给我……”
没有光芒。没有奇迹。只有他滚烫的泪水,和婉琴滚烫的体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钝刀割肉。就在李伯阳和老大夫都几乎要放弃时——
柳明远感觉到,婉琴那只被他紧握的手,指尖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抵着的手背上,婉琴那滚烫到惊人的体温,似乎……**开始缓缓下降**?!
“大夫!” 柳明远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快看!她……她的烧……好像退了!她的手动了!”
老大夫和李伯阳立刻扑到床边。老大夫颤抖着手探向婉琴的额头,又搭上她的脉搏,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睁大!
“奇……奇迹!” 老大夫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高热……真的在退!脉搏……虽然微弱,但比刚才……有力了一些!有转机!有转机了!”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李伯阳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随即又挣扎着爬起来,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泪水:“太好了……太好了……”
柳明远更是如同虚脱般,整个人在床边,额头依旧抵着婉琴的手,泪水汹涌而出,却是喜极而泣。这一次,他真切地感觉到,婉琴那只手,似乎也极其微弱地、回应般地**回握**了他一下,力道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却足以点燃他心中死寂的灰烬。
……
又过了数日。在老大夫精心的调理和李伯阳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周婉琴的高热彻底退去,虽然依旧虚弱得无法起身,脸色苍白,但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偶尔也能睁开沉重的眼皮,茫然地看一会儿守在床边的柳明远,然后又沉沉睡去。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让柳明远和李伯阳欣喜若狂。
柳明远的外伤基本愈合,虽然依旧清瘦憔悴,眼神却不再空洞。那里面沉淀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劫后余生的沧桑,却也重新燃起了属于“生”的光彩。他开始主动进食,在李伯阳的搀扶下尝试在屋内走动。大部分时间,他依旧守在婉琴床边,握着她的手,轻声读着一些温和的诗文,或是絮叨着一些琐碎的、属于他们过去的温暖回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爱人。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屋内,带来融融暖意。婉琴再次从昏睡中醒来。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茫然,而是带着一丝久违的清明和虚弱。她缓缓转动眼珠,看到了守在床边、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却目光温柔的柳明远。
“明……远……哥?” 她的声音微弱嘶哑,如同蚊蚋。
柳明远浑身一震,猛地抬头,对上婉琴的视线,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他!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生怕惊扰了她,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婉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疼不疼?渴不渴?” 一连串的问题,笨拙却饱含深情。
婉琴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描摹,似乎想确认什么。片刻,她极其缓慢地、虚弱地摇了摇头,嘴角努力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眼中却迅速蓄满了泪水。那不是痛苦的泪,而是穿越生死、失而复得的巨大辛酸与庆幸。
柳明远心领神会,他伸出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自己的眼眶也早己通红。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婉琴的额头上,感受着那温热的、属于生命的温度。两人就这样静静依偎着,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空气中弥漫着药香,也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无需言语的深情与安宁。
李伯阳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进来,看到这一幕,脚步停在门口。他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释然的笑容。他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将这片小小的、充满暖意的空间留给了这对历尽劫波的爱侣。
窗外的阳光,温暖而和煦。经历了最深的黑暗与绝望,生命终于在这片饱含血泪的余烬之中,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却无比珍贵的火光。那面被破布包裹、死寂无声的“鉴心”古镜,静静躺在李伯阳画室的角落,仿佛只是一件被遗忘的、布满裂痕的旧物。而镜渊深处,那片永恒的灰暗,也终于随着最后一丝怨念的净化,彻底归于沉寂,只留下一个冰冷而残酷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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