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物修复师与唐代铜镜镜灵的相遇）
子时的钟声在空旷的市博物馆深处敲了第十二下，余音颤巍巍地散入冰冷的空气里，旋即被无边的寂静吞没。偌大的古器物修复室里，只剩东南角一盏孤零零的工作台灯亮着，在光洁的不锈钢台面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堪堪照亮方寸之地，也将伏案的身影拉得细长，孤寂地印在身后高耸的、装满各类待修文物的金属架上。
陈默——人如其名——正屏息凝神，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了那圈光晕的核心。他鼻梁上架着放大镜，左手戴着特制的棉布手套，拇指和食指的指尖却在外，小心翼翼地捏着一支细如发丝的羊毛笔。笔尖蘸着特制的绿色溶剂，正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拂拭着掌心托着的那件器物。
那是一件唐代的海兽葡萄镜。岁月是最高明的蚀刻师，在原本光可鉴人的青铜镜背上留下了斑驳厚重的绿锈，层层叠叠，几乎淹没了那些繁复生动的海兽与葡萄藤蔓的纹饰。镜钮处更是锈结成了深褐色的硬块，仿佛凝固了千年的泪痕。唯有镜面，在陈默数日来小心翼翼的清理下，艰难地透出一小片幽暗模糊的铜色，像蒙尘的古井，映不出清晰的世界，只幽幽地倒映着工作灯惨白的光点，和他自己模糊变形的半张脸。
修复室恒温恒湿，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混合了各种化学溶剂、陈旧纸张、金属锈蚀和一丝若有似无霉味的气息。这味道对旁人或许刺鼻，对陈默而言，却是最令他安心的所在。只有在这里，面对这些沉默千年的古物，他才感觉卸下了所有的负担。现实世界里那些与人打交道的局促、言语的苍白、目光交汇时的无所适从，都在这片寂静和专注中被暂时屏蔽了。他的“痴”，尽数倾注在指尖与古物的对话里。
窗外的城市霓虹璀璨，车流如织，喧嚣被厚重的隔音玻璃和深沉的夜色阻隔，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修复室里，只有他细微的呼吸声，羊毛笔尖擦过铜锈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以及自己放大的心跳。
“呼……” 陈默轻轻吁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僵硬的脖颈。镜钮处的锈块异常顽固，他用最小号的超声波洁牙针配合溶剂处理了许久，也只剥落下些许碎屑。他放下工具，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准备换一种更温和的凝胶软化剂再试试。就在他伸手去拿旁边试剂架上的小瓶时，指尖不小心在镜钮边缘一处尖锐的锈蚀凸起上重重划过！
“嘶！” 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他猛地缩回手，只见食指指腹己被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鲜红的血珠迅速沁了出来，凝成的一滴。
“该死。” 他低咒一声，习惯性地想甩掉血珠，目光却下意识地落回那面铜镜上。那滴殷红的血珠，不偏不倚，正正滴落在镜钮旁那片他刚刚清理出些许本色的幽暗镜面上。
血珠在冰冷的青铜镜面上微微颤动了一下，像一颗小小的红宝石，旋即，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幽暗的镜面“吸”了进去！镜面并未留下血迹，反而那滴血消失的地方，铜色似乎……微微亮了一丝？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古井深处，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难以察觉的涟漪。
陈默愣住了，怀疑是自己眼花了。他凑近放大镜，仔细盯着那片镜面。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镜中原本模糊倒映的工作灯光和他的半张脸影，像是投入了石子后的水面，开始剧烈地扭曲、晃动！光线被拉长、揉碎，他的影像也迅速变形、溃散。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并非来自空气的温度，而是从灵魂深处升起的战栗，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镜中的混乱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刻，所有的光影碎片猛地向内一缩，又骤然向外铺开、沉淀。
镜面……“平静”了下来。
然而，倒映其中的，却不再是工作台灯和他模糊的侧脸。
那幽暗的、带着奇异绿锈斑驳的镜面深处，清晰地映出了一张脸！
一张女子的脸。
乌发如云，松松挽着一个他只在唐代仕女图中见过的发髻，斜插着一支样式古朴的银簪。肌肤胜雪，在镜中幽暗的光线下显得近乎透明。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只是那双眸子深处，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落寞与千年风霜沉淀下的疲惫。她身着一件淡青色的窄袖襦裙，领口绣着精致的缠枝纹样，衣料质地看起来柔软而古旧。
这女子美得惊心动魄，却又虚幻得如同水中月、镜中花。她就那样静静地“存在”于镜面之下，隔着千年的尘埃与冰冷的青铜，无声地凝视着镜外的陈默。
陈默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他浑身的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西肢百骸，他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想后退，逃离这诡异的景象，双脚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时间仿佛凝固了。修复室里死寂一片，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消失了。只有那镜中的女子，和她那双仿佛洞悉一切、又带着无尽哀愁的眸子，占据了陈默全部的感官。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声音，清晰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奇异的期待，首接在陈默的脑海里响起，如同最细微的风拂过古井的水面：
**“你……看见我了？”**
这声音并非通过耳朵传入，而是首接作用于他的意识深处，带着一种非人的空灵与穿透力，让陈默浑身剧震，手中的溶剂瓶“哐当”一声掉落在不锈钢工作台上，发出刺耳的回响，瞬间打破了这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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