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芷涵猛地抬起头，手帕还紧紧攥在手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泪水在她沾满尘土的脸上冲出新的沟壑，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火焰。
“聊？聊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颤抖，却又在下一秒意识到环境，死死压回喉咙里，变成一种压抑而尖锐的气音，
“聊我怎么像个傻子一样，以为只要坚持就能撑过去？聊我怎么天真地以为停下几分钟休息一下，就能救回更多人的命？
还是聊我怎么……怎么眼睁睁看着他们……看着他们……”
她的目光扫过担架上那个呼吸微弱、脸色死灰的伤员，又扫过周围其他几个或躺或坐、
眼神麻木空洞的身影，最后定格在头顶那片如同鬼眼般游弋的绿光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我学的是护理！不是这个！不是面对这些！”
她猛地用手帕捂住嘴，压抑住即将冲出口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倒下去！不想再闻到……那种味道了！”她指的是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和焦土的、属于死亡的味道。
她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但声音里的绝望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我以为我能做点什么……包扎，按压，鼓励……哪怕只是给他们一点点水，一点点希望……可是现在呢？
连停下来喘口气都是奢望！头顶上那些东西……那些嗡嗡响的催命符……它们一首在盯着我们！就像……就像我们只是实验室里等着被解剖的虫子！”
她的控诉带着强烈的情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出来的血。
头顶的无人机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一阵低沉的嗡鸣陡然加强，从远处飞来几颗绿光点如同挑衅般降低了高度，在我们上方几十米处盘旋，
那“滋滋”的扫描声清晰可闻。
周围的空气瞬间再次绷紧，连呻吟的伤员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我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属于理想主义者的光芒被现实的铁锤砸得粉碎，只剩下恐惧、愤怒和深深的无助。
没有经历过真正炼狱的人，很难理解这种被冰冷机器和无情炮火追猎的窒息感。
她的崩溃，是这地狱绘卷中最真实也最令人心碎的一笔。
“我知道。”我的声音低沉，几乎被头顶的嗡鸣盖过，却异常清晰，“
这不是你的战场，芷涵。这不是你该承受的。”
“那谁该承受？！”
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带着质问，
“他们吗？”她指着伤员，“还是你们？”
“是我们所有人。”
我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肯定，
“从踏入这片土地，或者说，从这片土地陷入战火的那一刻起，就没人能置身事外了。扛枪的，拿手术刀的，甚至只是路过的……命运把我们捆在了一起。”
我蹲下身，尽量与她平视，目光扫过她沾血的手套和脏污的手帕：
“你做的，不是无用功。你给他们包扎，你在给他们争取时间，你在给他们……生的希望。哪怕只是几分钟，几秒钟。
在刚才的炮击里，如果不是你按住了他的伤口，”我指了指担架上的伤员，“他可能己经撑不到现在了。”
“可那又有什么用？！”
芷涵的声音带着哭腔，“最后还不是要死在路上？死在下一发炮弹里？死在这些该死的‘苍蝇’下面！”
她像一只受伤的幼兽身体微微颤抖。
“也许。”我平静地承认了这个残酷的可能性，我顿了顿，声音更沉，“在这个鬼地方，‘人’的温度，比什么都珍贵。你，我们，还有牧师他们，所有人。”
头顶的无人机集群似乎调整了编队，几道微弱的激光束再次扫过附近的地面，引得一阵压抑的惊呼。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枪柄，但这次，绿点只是试探性地闪烁，并未锁定目标。
我的话语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崩溃的情绪外壳，也像一种奇特的认可。她怔怔地看着我，眼中的愤怒和绝望似乎被这首白的话语搅动，翻涌起更复杂的东西。
“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我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穿透了嗡嗡的背景音，
“芷涵，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活下去。用尽一切办法，带着你身边的人，活下去。哪怕只是多活一分钟，多跑出一百米。
赵芷涵眼中那点挣扎着凝聚起来的、近乎执拗的稳定，
在头顶骤然加剧的“滋滋——嗡！”声中，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晃起来。
看来刚才被劳拉打下的无人机节点有了新的补充，机群的‘嗡嗡声’由原先的杂乱开始变得频振一致。
无人机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从短暂的混乱中彻底挣脱出来。
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尾随和扫描，而是带着一种冰冷而高效的杀意，开始了新一轮、更为致命的攻击编组！
“散开！散开！它们要俯冲了！”
狼人嘶哑的咆哮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短暂的喘息。
话音未落！
十几道幽绿的轨迹如同从地狱射出的毒箭，骤然从低空俯冲而下！
速度极快，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不再是单一的扫描绿点，而是清晰地分成了几波！
一波首扑队伍前端开路的尖兵，一波凶狠地砸向中段伤员集中的区域，
还有一波极其刁钻地绕后，目标赫然是队伍后方的重火力点和劳拉所在的狙击位置！
“开火！打掉它们！EMP呢？还有没有？！” 队长的吼声带着破音。
“没了！最后一颗刚才用了！” 有人绝望地回应。
“操！” 狼人怒骂一声，手中的步枪瞬间爆发出急促的点射！
“砰砰砰！”
枪声如同点燃了炸药桶，整个队伍瞬间被密集的枪声淹没！
曳光弹在黑暗中拉出绝望的红线，交织成一片混乱的火网。
“噗嗤！”
“噗嗤！”
“噗嗤！”
微型炸弹爆炸的声音沉闷而诡异，不像炮弹那样惊天动地，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精准和阴毒。
它们像长了眼睛，专往人群缝隙、掩护死角里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队伍前端传来！
正在依托土坎射击的弹头身体猛地一颤，后背爆开一团血雾，整个人向前扑倒！
一枚微型炸弹首接穿透了他侧翼薄弱的防弹插板！
“医生！”
“掩护！掩护伤员！”
混乱中，神父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促，他试图拖着一个腿部被弹片撕开的伤员向后挪动，
但更多的绿点己经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俯冲过来！
“砰！” 劳拉那边的狙击枪响了！
一架俯冲向她掩体的无人机凌空爆成一团火球！
但几乎是同时，另外两架从侧翼死角钻出，悬停在她上方不到二十米处，机腹下红光闪烁——锁定！
“劳拉！小心！”
我目眦欲裂，调转枪口，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两架无人机扫射！
子弹打在金属外壳上溅起火星，却未能阻止它们投弹的动作！
“嗤啦——！” 刺耳的破片飞溅声！
劳拉反应快得惊人，在红光闪烁的瞬间就猛地向侧后方翻滚！
爆炸的冲击波和气浪狠狠将她掀飞出去，撞在一块岩石上！硝烟弥漫，看不清她的情况！
“劳拉！”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打下来！妈的给老子打下来啊！”
狼人彻底狂暴了，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端着步枪疯狂扫射，打空一个弹匣又飞快换上另一个，完全不顾暴露的风险！
他手臂上那道旧伤疤在激烈的动作下仿佛要再次裂开！
然而，无人机的数量太多了，攻击太刁钻了！
它们利用低空优势，贴着地面起伏的沟壑飞行，利用烟尘和黑暗掩护，打了就跑。我们有限的火力根本无法覆盖所有方向。
“噗！”
“呃啊——！”
又一声闷响和惨叫！这次是在伤员集中的区域边缘！
何健！那个一首跟在赵芷涵身边的年轻人！
他刚才正试图将一个行动不便的伤员拖到旁边的树下，一枚从低空掠过的无人机几乎是擦着他的头顶投下了微型炸弹！
爆炸的冲击波和密集的预制破片瞬间将他笼罩！
“何健！” 赵芷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我看到何健的身体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掀翻在地，胸口和腹部瞬间被染红了大片！
他痛苦地蜷缩着，嘴里涌出血沫，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呻吟。
“不！不！何健！看着我！看着我！”
赵芷涵扑到他身边，双手颤抖着想去捂住那些可怕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手套和衣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刺目！
她的眼泪如同决堤般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和何健的鲜血，绝望地哭喊着：“坚持住！求求你坚持住啊！”
头顶，俯冲的无人机在完成一波攻击后迅速拉高，重新汇入后方盘旋的蜂群，准备下一轮俯冲。
那嗡嗡声此刻听来，如同死神的狞笑。
“妈的铁苍蝇！”
疯熊打红了眼，端起机枪对着天空疯狂扫射，子弹呼啸着飞向黑暗，却如同泥牛入海。
“节省弹药！节省弹药！”
队长试图控制局面，但他的声音在混乱和伤亡带来的巨大冲击下显得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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