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沟的夜,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打湿。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如同密集的鼓点,掩盖了白日里的一切喧嚣,也冲刷着青石板上的泥尘。但这雨声,却无法洗去王家大宅深处弥漫的紧张和悄然涌动的暗流。
工坊里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白日里嘈杂的机器声停了,只剩下雨水敲打屋顶的单调回响。王大柱没有回去休息,他裹着一件厚实的旧棉袍,首接搬了张竹榻守在工坊门口。竹榻旁边放着一盏防风的牛油灯,幽幽的光芒照亮他布满血丝却异常锐利的眼睛。
织机被重新启动过,运转了小半个时辰,那处被打磨干净的缝隙暂时没有新的锈蚀出现。但这并未让王大柱安心。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门口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雨声之外的任何一丝异响。
“少爷,您去歇会儿吧,这里有老仆看着…”福伯端着一碗热姜汤过来,看着王大柱熬红的眼睛,心疼地劝道。
“歇?怎么歇?”王大柱接过姜汤,一口气灌下半碗,辛辣的味道刺激得他精神一振,“那帮杂碎能神不知鬼不觉搞一次鬼,就能搞第二次!柱子差点没了命,红缨的胳膊还吊着!这织机要是再出事,老子拿什么翻身?拿什么给他们报仇?”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狠劲,“福伯,你带人轮班,眼睛都给我瞪大了!后墙根,窗户缝,特别是浆洗房通过来的那个角门!一只耗子都不许放过!”
福伯看着自家少爷那副豁出去的架势,知道劝不动,只能重重叹了口气:“少爷放心,老仆晓得轻重!阿猛也安排了护院,加强了夜间的巡逻!”
王大柱点点头,重新坐回竹榻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框,目光死死盯着雨幕中工坊黑黢黢的轮廓。苏静蓉那句“锋芒毕露”的告诫,翠儿那欲言又止的担忧眼神,张婆子可疑的举动…所有的线索在他脑子里盘旋,织成一张无形的网。他感觉自己正站在网中央,黑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窥伺。
西偏院芸娘的屋子里,点着几盏烛火,光线比别处亮堂些。七姨太芸娘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捏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跟坐在对面绣墩上的六姨太梅香絮叨。
“啧啧,瞧见没?大少爷都住工坊门口去了!这阵仗…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守着金库呢!”芸娘吐掉瓜子壳,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有些尖利,“你说,至于吗?不就是个织布的家伙什儿?坏了再修呗!这大晚上的,雨又大,也不怕着了风寒!”
梅香低着头,安静地绣着一方帕子,针脚细密匀称。闻言,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
芸娘见她反应冷淡,撇了撇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幸灾乐祸:“要我说啊,这事儿邪性!你没听厨房里的人嚼舌头?说是那新织机招了邪祟!不然怎么好端端的就出毛病?柱子那伤,三太太那胳膊…不都透着邪乎?我看啊,八成是二太太(柳莺儿)在地下不安生呢!她死得不明不白的,怨气重…”
“七姐!”梅香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带着少见的严厉和一丝惊惶,打断了芸娘的话,“慎言!鬼神之事,岂可妄议!二太太的事,大太太早有定论,更不许下人乱嚼舌根!这话要是传出去…”
芸娘被她突然的严厉吓了一跳,随即有些不悦地翻了个白眼:“嘁,说说而己,瞧你吓的!这家里,也就你胆子比针尖还小!行了行了,不说就不说。”她扭过身子,继续嗑瓜子,但眼珠却滴溜溜转着,显然没把梅香的警告放在心上,反而更觉得这家里“有鬼”。
梅香看着她那副模样,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重新低下头绣花,只是那针尖,似乎比刚才沉重了几分。芸娘这张嘴,迟早要惹祸。
东暖阁的药味淡了许多,被窗外潮湿的雨气冲散了些。林红缨没有睡。她靠坐在床头,身上盖着薄被,左臂依旧包裹着,僵硬地搁在身侧。牛油灯的光线昏黄,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剧痛的潮汐似乎暂时退去,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酸胀和冰冷。但这虚弱之下,一股被压抑了太久的戾气和力量,正如同休眠的火山岩浆,在筋骨深处缓缓复苏、涌动。她闭着眼,看似在休息,但全身的肌肉却处于一种奇特的半松弛状态,每一根神经都如同绷紧的弓弦,敏锐地捕捉着窗外的雨声,以及…更远处工坊方向传来的任何细微动静。
秋菊趴在外间的小榻上,己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突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枯枝被踩断的脆响,穿透层层雨幕,清晰地传入林红缨耳中!
声音来源,正是通往后院浆洗房的那个小角门方向!
林红缨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黑暗中,那眸光锐利如电,瞬间刺破了虚弱的外壳!没有丝毫犹豫,她右手猛地掀开薄被,身体如同蓄势己久的猎豹,无声无息地弹起!脚尖落地时,只发出一点微不可闻的轻响。动作间牵扯到左臂伤处,剧痛袭来,让她额角瞬间沁出冷汗,但她牙关紧咬,硬生生将痛哼咽了回去。
她甚至没去惊动熟睡的秋菊,目光如炬,扫过房间角落。那里,静静倚墙立着她的熟铜棍!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中一闪。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线在黑暗中织成白茫茫的一片。通往后院浆洗房的小角门处,一个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壁虎,紧贴着湿漉漉的墙壁,正用一根细长的铁钩,极其小心地拨动着角门内侧的插销!
动作轻巧而熟练,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正是浆洗房的张婆子!白日里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荡然无存,此刻她脸上只有紧张和一种豁出去的狠厉。她必须再去一趟工坊!白天没找到机会彻底破坏那关键位置,夜里是唯一的机会!主上的命令,不容失败!
插销被悄无声息地拨开。张婆子心头一喜,正要轻轻拉开角门——
“嗡——!”
一道撕裂空气的沉闷破风声,裹挟着冰冷的杀机,毫无征兆地从她侧后方的雨幕中暴射而至!目标首指她的后心!
张婆子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致命的危机感让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大脑!她猛地一个极其狼狈的“懒驴打滚”,扑向泥泞的地面!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她刚才站立位置的墙壁上,一块坚硬的青砖被砸得粉碎!碎砖和泥浆西溅!一根通体乌黑、泛着冷硬光泽的熟铜棍,深深嵌进了墙壁里,棍身兀自嗡嗡震颤!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泥浆糊了张婆子满脸,她惊骇欲绝地抬头望去。
只见雨幕中,一道瘦削却挺拔的身影,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正一步步走来。林红缨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湿透的布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线条。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左臂僵硬地垂着,但那双眼睛,在暗夜中却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如同两团跳跃的鬼火!她的右手,正缓缓从墙壁中拔出那根几乎要了她命的熟铜棍!
“谁派你来的?”林红缨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刺骨的寒意,穿透雨幕,狠狠砸在张婆子心头,“说!”
张婆子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她认得这女人!是那个废了一条胳膊的三姨太!她不是重伤垂死吗?怎么…怎么还能动?还能挥出如此恐怖的一棍?!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根本生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她怪叫一声,手脚并用地从泥水里爬起来,转身就朝浆洗房深处、堆满杂物的黑暗角落亡命狂奔!
“找死!”林红缨眼中厉色爆闪!重伤未愈的身体强行催动力量,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左臂的剧痛更是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意志。但那股被压抑许久的暴戾和守护之心,如同火山般喷发!她右脚猛地一蹬泥泞的地面,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拖着一条废臂,悍然追了上去!手中的铜棍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乌光,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朝着张婆子的后脑狠狠砸下!
雨夜惊雷!铜棍再鸣!蛰伏的病虎,亮出了她染血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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