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然没有因为《龙新闻》的拆解首播大获成功就此收手。
她带领团队,顺着举报人提供的线索,一头扎进了更深的西部山区。
他们抵达的这个村落,名叫“尖山村”,与之前久婶所在的采虚村相隔上百公里,更加偏僻,信息也更加闭塞。
当采访车停在村口的小卖部门前时,车上所有人都沉默了。
小卖部的货架上,琳琅满目,却又触目惊心。
“康帅博”方便面,“脉劫”运动饮料,“白事司乐”。
除了这些经典的“山寨明星”,货架最显眼的位置,赫然摆放着一排崭新的“徵光牌”电饭煲。
旁边,还有同样是山寨货的高仿“微光牌”取暖器,商标上的“微”字被拙劣地改成了“徽”,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更离谱的,是印着“光辉科技”字样,却轻飘飘、做工粗糙的充电宝,标价仅需19龙币。
这根本连避开光辉科技的名字都不避了。
“老板,这……这些东西……”
小卖部老板是个中年汉子,叼着烟,一脸愁容地摆了摆手:
“别问了,别问了,都是从镇上的批发市场进的货,便宜嘛。”
这时,几个村民围了过来,一听是《龙新闻》的记者,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七嘴八舌地诉起苦来。
“记者同志!你们可算来了!看看我这手!” 一个大婶伸出粗糙的手,上面布满了红疹,“就用了那个叫‘漂柔’的洗发水,洗完头皮痒得钻心,手上也起这玩意儿!”
大婶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几块红斑,“还有这肥皂,用了就起疹子!”
“我那个充电宝,就充了一次,首接鼓包了,差点没在屋里炸了!吓死个人!”
“还有我家买的化肥!说是叫‘金坷垃’,撒下去地都烧坏了,苗全死了!今年的收成全完了!”
一个老大爷捶着胸口,气得满脸通红。
他们缺乏辨别真伪的能力,信息渠道又被层层阻断。
那些盘踞在乡镇的黑心批发商,就像吸血的蚂蝗,将这些工业垃圾源源不断地倾销到最底层。
村民们贪图便宜,一次次掉进陷阱。钱没了是小事,产品不好用也能忍,可像“徵光牌”这种会要人命的东西,让他们又不敢用,又不知道该买什么。
在这里,哪怕是买大牌,都会遇到假大牌。
网购?
唉,他们如果能买到非山寨的手机,那确实理论上倒是可以网购了。
“我们……我们现在都不敢用电器了,” 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声音带着哭腔,“谁分得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万一再出事,可怎么办啊……”
林晓然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场面,比实验室里冰冷的数据,更让她感到一阵阵发冷。
当天,《龙新闻》的后续报道,就这样,以一种极为沉重的方式,呈现在了程光和无数网友面前。
……
龙都,光辉科技总部,一间不起眼的小会议室。
“情况你都看到了,《龙新闻》的报道只是揭开了一个盖子。根据我们初步排查,像这样的‘重灾区’,在全国的贫困地区,还有很多。”
这段时间,程光许久不和老李联系了,这还是这段时间两人第一次见面。
“老李,山区的情况,你看到了吗?” 程光开门见山。
“看到了。触目惊心。”
“这不是简单的假冒伪劣事件。”
“这是一场针对我们最底层同胞的,无声的T杀。他们用工业废料和剧毒物质,组装成一个个‘家庭杀手’,卖给那些最没有抵抗力的人。”
程光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老李接着说道:
“常规的打击行动,抓一批,关一批,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风头一过,他们换个牌子,换个地方,还会卷土重来。毒瘤,必须连根拔起。”
“你有什么想法?” 程光问道。
老李叹了口气,继续说:“《龙新闻》的报道,让我们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也看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契机。”
“我就不谈我个人的意见了,主要是上面也关注到了这件事,因此上面想要搞一次‘正品下乡’。”
“但不是简单的售卖。要搞‘以旧换新’。”
“官方如果大规模进场搞整治,声势浩大,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甚至可能打草惊蛇,让那些黑作坊闻风而逃,效果不一定好。”
“但是你,和你的‘微光牌’,现在在西部山区老百姓的心里,他们信你,信‘微光牌’。”
“所以,经过高层研究决定。” 老李的语气变得郑重,“我们准备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一次针对贫困地区假冒伪劣产品的专项整治行动。”
“而这个行动的试点,上面决定,全权交由你来负责。”
“我们希望由光辉科技出面,在部分试点地区,进行一次彻底的回收与置换。国家层面提供全部的资金和政策支持,但官方不首接出面。你,可以放手去做。”
“用光辉科技的名义,回收所有山寨产品!不管是什么牌子,只要是假冒伪劣,我们都收!然后,免费给他们兑换一件全新的、对应品类的‘微光牌’正品!”
这是何等大的手笔!
这得投入多少钱?
“国家出钱,出政策。你,光辉科技,出面。”
“好。”
程光只回了一个字。
很快,一份详尽的“以旧换新,正品下乡”计划,就在程光的拍板下迅速成型。
……
三天后,尖山村。
村口的大喇叭响了一整天,村干部挨家挨户地通知。
数十辆印着“光辉科技”标志的大卡车,在村民们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开进了村里的打谷场。
“乡亲们!静一静!” 村干部拿着大声公喊道,“光辉科技来给咱送福利了!搞‘以旧换新’!”
工作人员迅速搭建起一个个兑换点,拉起了巨大的横幅:
【以旧换新,正品下乡!净化市场,守护健康!】
村民们半信半疑地围了上来。
“啥意思?拿旧的换新的?天底下还有这好事?”
“别是骗子吧?前脚刚走了卖毒锅的,后脚又来一伙?”
就在这时,打谷场中央一个巨大的LED屏幕亮了起来。
屏幕里出现了林晓然和几位质检专家的身影。
“乡亲们,我是《龙新闻》的记者林晓然……”
一段专门制作的“防骗反山寨系列宣传科普短片”开始播放。视频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最触目惊心的案例,揭露了假冒伪劣产品的巨大危害。
当屏幕上再次出现“徵光牌”电饭煲拆解的画面,当专家吼出“重金属超标三百倍”、“强致癌物”时,在场的村民们,脸都白了。
许多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家的厨房方向,后背全是冷汗。
视频播放完毕,一个穿着光辉科技工作服的主持人走上台。
“乡亲们,看完了视频,大家都该清楚那些山寨货有多害人了吧!现在,我们程总有话要对大家说!”
屏幕切换,出现了程光的身影。
“各位乡亲,我是程光,” 程光的语气诚恳而有力,“今天,我们来这里,不卖东西,只换东西!”
“从现在开始,大家可以把家里所有用着的、或者闲置的假冒伪劣产品,不管是电器还是日用品,都拿过来!只要是假货,我们都收!”
“拿一个山寨电饭煲,可以免费换一个全新的正品‘微光牌’电饭煲!拿一个山寨充电宝,就换一个正品‘微光’充电宝!童叟无欺!”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真的!竟然是真的!
一个胆子大的汉子,第一个抱着自家那个用了不到一星期就冒烟的“徽光牌”取暖器冲了上去。
工作人员接过,确认是山寨品后,立刻从身后的货箱里,搬出一个崭新的、包装完好的“微光牌”取暖器递给了他。
汉子抱着新取暖器,拆开包装摸了摸,那扎实的用料,精细的做工,跟自己手里的垃圾货完全是两个次元的东西。
“我的天……真的是新的!真的给换了!”
汉子激动地大喊。
这一声喊,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快!回家搬东西去!”
“我家那个‘康帅博’电水壶!也能换不?”
“我那瓶‘漂柔’洗发水行不?”
“行!都行!” 工作人员大声回应,“只要是假货,我们都收!”
村民们疯了一样往家里跑,不一会儿,就抱着、扛着、推着各种各样的山寨货回来了。
队伍瞬间排起了长龙。
程光的声音再次从屏幕中传出,他特意强调:“乡亲们请注意,我们是‘以物换物’,回收的是大家正在使用的存量问题产品。我们的目的是净化市场,保护大家的健康,坚决杜绝有人想投机取巧,拿新买的山寨品来薅国家羊毛!”
程光特意提前设计了检测手段,防止假冒伪劣产品的经销商和黑厂本身混入,来薅羊毛。
喜悦的笑声和拿到新产品后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尖山村。
在兑换点旁边,被回收的假冒伪劣产品,被工作人员一件件扔进一个指定的区域,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徵光牌”电饭煲,“徽光牌”取暖器,“康帅傅”电水壶,“光辉科技”充电宝……
那座五颜六色的垃圾山,在阳光下,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林晓然站在不远处,用镜头记录下这沸腾而又震撼的一幕。
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将一个劣质的充电宝,奋力扔上了那座不断增高的垃圾山。
……
就在尖山村热火朝天搞换新时,乌城的一处老旧厂房内。
“砰——!”
一声巨响,厚重的铁门被猛地踹开,向内倒去,砸在水泥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都不许动!纠察部门!”
一声怒吼,把里面打包的小伙子们吓的一激灵。十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神情冷峻的汉子鱼贯而入,动作迅捷,配合默契,瞬间控制了整个车间。然后为首的人按照规定亮出了身份证件,头上还有着己经打开的全程记录仪。
车间里,刺鼻的塑料焦糊味和化学药剂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地上堆满了各种劣质的塑料外壳和廉价的电子元件。
生产线上,几十个工人正手忙脚乱地组装着“徵光牌”电饭煲和“徽光牌”取暖器,看到这阵仗,全都吓得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一个戴着金链子、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是“绘光牌”和“徵光牌”的老板,人称峰哥。他刚才还在监工,此刻一张胖脸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他脑子嗡的一声,第一反应不是束手就擒,而是跑!
趁着现场一片混乱,峰哥矮身一窜,像个油滑的泥鳅,从一个工作台底下钻了过去,朝着车间后方一个不起眼的小门疯狂逃去。
“站住!” 带队的纠察队长陈兵眼睛一眯,手一挥,“老王,小李,给我追!别让他跑了!”
“是!”
两个年轻力壮的纠察员立刻追了上去。
峰哥此刻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他很清楚自己做的那些玩意儿有多要命,一旦被抓住,这辈子就算交代了。他一口气冲上二楼,这里是废弃的仓库,到处都是垃圾和破烂,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他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肾上腺素飙升。
前面没路了!是一个被木板封死的窗户。
峰哥急得团团转,他注意到旁边有个通风管道,下面是一堆废旧的纸箱。他心一横,打算踩着旁边的木箱爬上管道,从另一头溜走。
他的身体笨拙地爬上一个摇摇晃晃的木箱,一手扒住了锈迹斑斑的管道。
“哈……哈……” 峰哥大口喘着气,峰哥心里颇有些后悔平时怎么不健健身。
回头看了一眼,追兵还没上来,他心里稍定。
他抬起一只脚,准备踩上旁边一块看着还算结实的楼板,借力翻上管道。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峰哥脚下的那块楼板,根本承受不住他两百多斤的体重,应声而裂!
“我草——!”
峰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他没能完全掉下去,但情况比掉下去更糟。他的右腿穿过了破洞,身体被卡在了楼板和下面错综复杂的水管之间,整个人以一个极其屈辱的姿势挂在了半空中。
他的左腿在空中徒劳地蹬着,两只手死死地扒着破洞的边缘,生怕自己彻底滑下去。
“救……救命啊!” 峰哥的裤裆被水管顶着,疼得他龇牙咧嘴,脸都绿了。
这时,两个纠察员老王和小李冲了上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两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行为艺术?
“队长!队长!人在这儿呢!跑不了了!” 老王憋着笑,用对讲机喊道。
很快,队长陈兵不紧不慢地走了上来。他看着被卡在半空,像只待宰肥猪一样的峰哥,脸上没什么波澜。
“哎哟,我说峰老板啊,你这是在练什么功夫?缩骨功?” 陈兵慢悠悠地调侃道。
“别……别开玩笑了!快,快拉我上去!我腿要断了!” 峰哥疼得满头大汗,哭丧着脸哀求。
陈兵走到洞口旁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旁边同样腐朽的木板,木屑簌簌地往下掉。
“啧啧,这楼板可不结实啊。” 陈兵摇了摇头,对旁边的老王说,“老王,我看这情况有点危险,咱们要是上去拉他,万一楼板塌了,把咱们也给带下去,这算工伤吗?”
老王心领神会,立刻一脸严肃地附和:“队长说的是!咱们的命可比他金贵多了!为了救这么个人渣,不值得冒险!”
小李也凑了过来,煞有介事地分析:“没错!你看这水管,都锈成什么样了,万一断了,他掉下去摔个半身不遂,回头还得赖咱们救援不当!这叫碰瓷!”
三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峰哥的耳朵里。
峰哥听完,心都凉了半截。
什么意思?他们……他们不打算救我?
“别……别啊!三位大哥,三位好汉!求求你们,拉兄弟一把!我……我给钱!我有很多钱!” 峰哥急了,开始口不择言。
“钱?” 陈兵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的钱干净吗?你的每一分钱,都沾着那些山区老百姓的血和泪!我们嫌脏!”
说完,陈兵转身就要走。
“哎,走吧走吧,通知消防队,就说这里是危楼,需要封锁现场,至于这个人嘛……等危楼加固了再说吧。”
“好嘞!” 老王和小李立刻就要跟着走。
峰哥彻底崩溃了。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被挂在这里,没人管,活活饿死渴死,或者被老鼠啃光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
对啊,这楼里还有不少老鼠呢……光想着被老鼠阴恻恻、偷偷啃的场景,峰哥就头皮发麻。
“别走!别走啊!” 峰哥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我说!我什么都说!我全都交代!我有罪!我有罪啊!”
陈兵停下脚步,回过头,淡淡地看着他。
“哦?你想交代什么?”
“我……我交代!我那批‘徵光牌’电饭煲,用的是工业废铝,铅超标,镉也超标!”
为了活命,峰哥竹筒倒豆子一样开始往外说。
“那个涂层,是我让小舅子从一个快倒闭的化工厂搞来的,叫什么……PFOA!对,就是这个!一桶才几十块钱!”
“还有那个取暖器!里面的电线都是最次的,连保护装置都没有!我跟工人说,能亮就行,暖不暖,会不会炸,不管!”
陈兵掏出录音笔,按下了录音键,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峰哥看他们没反应,以为是自己交代的还不够,更加卖力了。
“还有!我的假货不止这些!我在城西还有一个仓库,里面全是高仿的‘康帅博’和‘白事司乐’!地址是……是西环路315号!”
“我的原料供应商是……”
“我的下线批发商有……”
“我还给了市场管理员王胖子塞了五万块钱,让他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峰哥鼻涕眼泪一大把,为了能被拉上去,他把自己的老底,还有所有同伙,全都卖了个干干净净。
他一边说,一边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陈兵,像一条等待主人垂怜的狗。
陈兵听得差不多了,按停了录音笔,揣回兜里。
“行了,交代得还算彻底。” 陈兵点了点头。
峰哥大喜过望:“那……那可以拉我上去了吧?”
陈兵对着老王和小李使了个眼色。
两人上前,一人抓住峰哥的一条胳膊,猛地一用力。
“啊——!”
峰哥再次发出一声惨叫,被硬生生地从那个破洞里拽了出来,像拔萝卜一样。
他被拖出来后,整个人都虚脱了,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陈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冰冷。
“把他铐上,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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