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柯家老宅。与晴岚轩所在的古玩街喧嚣不同,这里仿佛被时光温柔地遗忘。高大的青砖院墙爬满了苍翠的爬山虎,深红色的木门半掩着,透出几分静谧。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扉,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小院。几株上了年纪的石榴树挂着沉甸甸的果实,墙角几丛月季开得正艳,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和一种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木料与书卷的安宁气息。
柯十七爷正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给一盆长势喜人的茉莉花修剪枝叶。听到脚步声,他慢悠悠地转过身。老人身材瘦小,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色棉布褂子,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但一双眼睛却意外的清亮,像蒙尘的琉璃,透着一股子孩童般的好奇。
“哟,”他眯起眼,看清来人,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开,如同秋日盛开的菊花,“是小柏啊!还有小苏姑娘!稀客稀客!”他的声音洪亮,带着老年人特有的中气,打破了小院的宁静,“快进来坐,外头日头毒。”
他把两人让进堂屋。屋内陈设简朴古旧,一张八仙桌,几把太师椅,靠墙的博古架上摆着些不值钱但颇有趣味的老物件——一个缺了耳朵的陶罐,几本线装书,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铃铛。阳光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坐,坐,别客气。”柯十七爷手脚麻利地拉开椅子,又转身钻进旁边的小隔间。不一会儿,他端着一个掉了漆的朱红色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三杯热气腾腾的茉莉花茶,还有一小碟码放整齐、晶莹剔透的云片糕。
“来来来,尝尝,刚让隔壁李婶子帮忙捎回来的,还软和着呢。”他把茶和点心推到两人面前,自己也在主位坐下,笑呵呵地看着他们,眼神慈祥,“好些日子没见小柏过来了,店里生意忙啊?小苏姑娘看着气色不错。”
柯文柏端起茶杯,温热的瓷杯暖着手心,茉莉的清香冲淡了些许从晴岚轩带来的沉重。“还好,十七爷。”他应道,声音平稳,但苏雨晴敏锐地捕捉到他握着杯子的指节微微泛白。他低头抿了口茶,似乎斟酌着如何开口提起祠堂和那把不安分的剪刀。
苏雨晴则乖巧地拿起一块云片糕,甜甜地道谢:“谢谢十七爷,这点心看着就好吃。”她咬了一小口,绵软清甜,带着淡淡的糯米香。老人看着她吃,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哎,人老了,记性是一天不如一天喽。”柯十七爷忽然感慨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昨天还想着要把后院那棵柿子树修修枝,今儿个起来就给忘得一干二净。刚才找剪子都找了半天,结果就挂在墙上呢!”他哈哈笑起来,对自己的健忘不以为意,反而带着点自嘲的乐趣。
柯文柏放下茶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无意识地滑动。“十七爷,”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慎重,“祠堂里…那把剪刀,最近是不是…不太安稳?”
“剪刀?”柯十七爷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恍然大悟,“哦!你说那把‘老伙计’啊!”他咂摸了一下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换上一种混杂着敬畏和感慨的神色,“可不是嘛,这两天动静是有点大。夜里头,隔着好几道门,都能听到它在那盒子里头,咔嚓、咔嚓的,像是…像是自个儿在剪什么东西似的,听着怪瘆人的。”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祠堂的方向,仿佛在回忆。“这东西啊,邪性得很。我小时候听我爹说,我爷爷那会儿,用它也是费了老鼻子劲了。”老人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啜了一口,“那时候,家里好像也闹过这么一阵儿,东西乱跑,时辰错乱…唉,具体咋回事,我这破脑子,想不全乎喽。”
柯文柏的心沉了沉。果然,断界剪的异动并非偶然。“爷爷他…当年是怎么让它安稳下来的?”他追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无力感。面对祖传的禁忌之物,他此刻的感受与当年那位素未谋面的祖父,竟奇异地重叠了。
柯十七爷歪着头,努力地回想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怎么安稳的…让我想想…”他手指敲着桌面,“好像…不是靠蛮力。我爹提过一嘴,说爷爷把自己关在祠堂里整整三天,不吃不喝的…出来的时候,人瘦了一圈,精神头倒还行。”他放下茶杯,浑浊的眼睛看向柯文柏,带着点过来人的通透,“他说啊,这‘老伙计’,认血脉不假,但它更认‘心’。你得跟它…心意相通,懂它的‘脾气’,它才肯听你的。硬来?不行,越硬来它越跟你犟,跟头倔驴似的。”
“心意相通…”柯文柏低声重复着这西个字,咀嚼着其中的含义。他尝试过沟通,但那种无形的“脉动”和“流向”,太过玄奥,难以捉摸。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继承了守护的责任,继承了血脉的枷锁,却似乎尚未掌握与这禁忌之物对话的钥匙。
“唉,老物件都有灵性,也都有脾气。”柯十七爷没注意到柯文柏的沉默,自顾自地絮叨着,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就像咱家以前搁在祠堂顶梁上那口镇物钟,那家伙,刚请回来那阵子,也是闹腾得厉害!一到三更半夜就自己个儿嗡嗡响,震得人脑仁疼…”
“镇物钟?”苏雨晴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好奇地插了一句。
“啊?哦,对对,镇物钟!”柯十七爷像是被提醒了,浑浊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蒙上一层迷茫的雾,“就是…就是一口挺大的铜钟,上面刻着好些个凶神恶煞的饕餮脑袋…可沉了。后来…后来不知怎么的,它自己就不响了,安分了。再后来…”他努力地回想着,手指在空中无意义地划拉着,“好像…好像是家里出了点什么事儿?还是…还是把它挪地方了?哎哟,瞧我这记性,真是老糊涂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放弃了回忆,“反正啊,那钟后来就安分了,再没闹过。这老物件啊,就跟人一样,磨合磨合就好了。”
柯文柏和苏雨晴对视了一眼。镇物钟?刻着饕餮?这显然不是寻常之物,很可能与晴岚轩那口镇压了照骨镜的钟有关联。十七爷模糊的记忆,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新的涟漪。
“十七爷,”柯文柏站起身,神情郑重,“我想去祠堂看看那把剪刀。”
“行啊,去吧去吧,钥匙就在老地方挂着呢。”柯十七爷爽快地挥挥手,“我这把老骨头就不陪你们折腾了,祠堂里阴气重,你们年轻人自己去。”他端起茶杯,又美滋滋地喝了一口,似乎刚才谈论的禁忌之物和镇物钟的往事,不过是寻常的家常里短。
柯文柏点点头,带着苏雨晴走向后院深处那扇通往祠堂的厚重木门。阳光被高大的院墙阻挡,越靠近祠堂,光线便越显幽暗,空气也仿佛凝滞了几分,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香烛和古老木料的气息。柯文柏从门廊的钉子上取下一把沉重的黄铜钥匙,钥匙冰凉刺骨。
他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锁孔。就在他转动钥匙,准备推开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着另一个世界的木门时——
吱呀…嘎…嘎…
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啮合,又像是无形的剪刀在缓慢开合,隔着厚重的门板,幽幽地、固执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比在晴岚轩听到的座钟倒转声,更首接,更冰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撕裂空间般的质感。
柯文柏握着钥匙的手,瞬间绷紧。苏雨晴也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在那扇仿佛随时会被内部力量撑开的木门上。祠堂深处,那把名为“断界剪”的禁忌之物,正用它独有的“语言”,宣告着它的苏醒与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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