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半，写字楼电梯的荧光屏在黑暗里泛着幽蓝。林晓芸揉着发涨的太阳穴，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28、27、26……每降一层，她后颈的酸痛就往脊椎里钻两寸。
"叮——"
电梯停在19层。金属门滑开的瞬间，穿藏蓝衬衫的男人正抬脚要进。他手里抱着一摞文件，眼镜片上蒙着层雾气，身后的工牌晃了晃，露出"策划部·孟岩"的字样。
"挤一挤？"孟岩侧身，文件角蹭到林晓芸的帆布包。林晓芸本能地缩了缩，包带却"咔"地勾住了他的袖扣——那是枚银色的小飞机，边缘磨得发亮，像被反复过千百次。
"抱歉。"两人同时开口。林晓芸先笑了，伸手去解包带，余光瞥见孟岩怀里的文件：最上面那张印着"Q3品牌升级方案·终版需在明早9点前过会"，右下角用红笔圈着"紧急"。
电梯重新启动。数字从19开始往下掉，25、24、23……林晓芸盯着"20"那层，突然开口："你说这数字像不像人生？"
孟岩低头翻文件的手顿住。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怎么说？"
"你看，"林晓芸用指尖点了点跳动的数字，"每到一层就停一停，好像在等什么。可等什么呢？"她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领口，"等电梯门开，等下一个要去的楼层，等......"她顿了顿，"等退休？"
电梯里响起极轻的"噗嗤"声。孟岩把文件往怀里拢了拢，笑出声："你这说法挺有文学性。"
"那可不。"林晓芸摸出手机，屏幕亮光照着她眼下的青黑，"我上周看了本《存在与时间》，里面说......"
"叮——"
电梯停在18层。穿西装的男人拎着公文包挤进来，西装革履的，腕间百达翡丽在黑暗里闪了下。他按了1楼的键，转头对孟岩点头："孟策划，方案改完了？"
孟岩立刻站首："张总，基本定稿了，明早我再核对一遍数据。"
"别改了。"张总掏出手机划拉，"客户说要把slogan从'让生活更美好'改成'让钱包更'，说更有烟火气。"他看了眼表，"十分钟后发我。"
电梯门闭合的瞬间，林晓芸听见孟岩小声嘟囔："烟火气？上回改'让时间更温柔'，这回要'钱包'......"
"所以啊，"林晓芸把手机屏幕转向孟岩——是她今晚改了十七版的PPT，"我这KPI进度条，看着快到顶了，其实......"她戳了戳屏幕上"98%"的数字，"还得加三天班。"
孟岩的笑僵在脸上。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机，工作群99+的消息还在蹦："孟岩，用户调研表漏了第三页！""孟岩，竞品分析要加竞品的负面新闻！""孟岩，张总说明早要见终版！"
电梯停在17层。穿运动服的小伙子举着健身袋冲进来，额角挂着汗："哥几个，我赶末班车！"他按亮1楼键，又补了句，"今天跑了十公里，KPI完成了！"
林晓芸盯着他手机屏保上的"健身打卡第365天"，突然笑出声："你这KPI倒实在。"
"那当然。"小伙子把健身袋甩到背后，"不像我们部门，改方案改到怀疑人生。"他冲孟岩挤挤眼，"孟策划，你们那slogan改得怎么样了？"
孟岩的喉结动了动："快了，快了。"
电梯继续往下。数字跳到10层时，林晓芸的手机"叮"地响了——是部门群消息："林晓芸，用户反馈页要加'使用场景图'，明早八点前发我。"
她盯着消息，突然转头对孟岩说："你说，要是把人生也做成KPI，该怎么算？"
孟岩正揉着发疼的太阳穴，闻言愣了两秒："大概......"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每天要完成20个待办事项，每周要交3份方案，每月要涨500粉......"
"那到期末呢？"林晓芸追问。
"期末？"孟岩笑了，"期末大概就是——"他看了眼楼层数字，"到1楼了，该下班了。"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1楼。金属门滑开的瞬间，穿西装的张总举着手机冲出来："孟岩！我刚看了终版，slogan还是用'让生活更美好'吧！客户说'钱包'太俗！"
孟岩的文件"哗啦"掉在地上。林晓芸弯腰帮他捡，瞥见最下面那张纸的边角，用铅笔写着行小字："人生不是KPI，是电梯里的每一次呼吸。"
她抬头时，孟岩正蹲在地上捡文件，眼镜歪在鼻梁上。电梯外的霓虹灯透过玻璃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被反复折叠的橡皮筋。
"走了？"林晓芸拍了拍他的肩。
孟岩把文件拢进怀里，冲她笑："走了。不过......"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你刚才说的'人生如电梯'，我记下来了。"
"记着吧。"林晓芸转身往地铁站走，手机又震了震——是合租室友发来的消息："冰箱里有冰啤酒，回来喝？"
她摸了摸饿扁的肚子，突然觉得，比起"让生活更美好"或者"让钱包更"，能赶在十二点前喝上冰啤酒，大概才是今天最实在的KPI。
电梯门再次闭合时，孟岩低头看了眼手机。工作群又弹出新消息："孟岩，用户调研表漏了第三页（第二次提醒）。"
他叹了口气，把那行关于"人生"的小字揉成纸团。纸团掉在地上，被穿运动服的小伙子捡起来，展开看了看，又团成更小的球，塞进了健身袋的夹层里。
深夜的写字楼终于安静下来。电梯数字从1开始往上跳，2、3、4......每一层的灯光都灭了又亮，像极了无数个打工人的夜晚——
有人忙着改方案，有人赶着写报告，有人追着KPI跑，有人在电梯里聊哲学，最后都被现实按在地上，揉成一团，再重新出发。
而那些关于"人生"的哲思，终究是敌不过，明早九点要交的终版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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