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怀义瞧见那枚白玉簪，整个人如遭雷击，眼眶瞬间通红。
他颤抖着手接过，那白玉簪料子极好，只是做工略显粗糙。
“这……这是……”
步怀义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云寂神色有些怪异，顿了顿，似在回忆着什么，又似在酝酿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这簪子是孩儿来西北之前，岳丈大人交给孩儿的，他说，当年母亲在宫中难产，拼死将孩儿和这玉簪送出宫外，临终前只说了一句——”
“告诉怀义，他肩负家国，不可因我而颓，此子……乃大燕希望，让他务必守好这天下。”
步怀义再也忍不住，抱着簪子号啕大哭，泪如雨下。
他的笙笙，为了他甘愿入宫，拼死为他生下步家血脉，到死都还在想着成全他……
云寂似是喉中酸涩，微清了嗓子：“孩儿虽不记得母亲容貌，但也为母亲大义所折服，心生敬爱，本想孩儿摄政之后，既能成全母亲遗愿，又能将母亲遗骨迁回，好生安葬，以慰藉父亲思念之苦……”
“眼下父亲初心己变，护国变成沽名，孩儿也只能让父亲用这簪子睹物思人了。”
步怀义抱着簪子，哭得上不来气儿，甚至没想着去反驳云寂。
孟子川又张了张嘴。
宁青瑶与云寂同时瞪向他，恍若他再敢说一字，当场就会被手刃。
孟子川做作地憨笑，最终还是沉默。
良久，步怀义擦干眼泪，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攥着那枚簪子，踉跄着往祠堂走去。
几人心知肚明，兵权到手了。
啪啪啪——
步怀义离开后，孟子川抚掌勾笑：“大哥好手段，连自己生母的遗言都能胡乱编排，子川佩服！若子川没猜错，那簪子也不是何遗物吧？”
“啧啧，利用父亲之痴情，以母亲之遗愿为饵……唉唉？嫂嫂这是何意？”
孟子川话没说完，宁青瑶己逼至他面前。
“你当庆幸自己方才没有继续出口阻拦。”
宁青瑶声音清冷：“阿兄是君子，不用手段不代表他不会，遇到你这般的蛮缠之人，自然得特别对待。”
孟子川步步后退，又拱手作揖：“是是，嫂嫂教训得是……”
“为何要戳穿摄政之事？”宁青瑶顿住脚步。
孟子川明知遗言是假却未拆穿，说明他心里也盼着步怀义挥师南下。
孟子川苦笑着摊手：“嫂嫂和大哥虽聪慧过人，但还是不太了解义父，他老人家在沙场能杀伐果断，攻无不克，但在情感上……容易犯糊涂。”
“若子川不提前把大哥摄政意图说出，最后暴露时，义父说不准又要摇摆，反而坏了大事，子川这是为大哥好啊！”
云寂看着二人有来有回，紧抿了唇，拇指掐着食指指节，悄然踱步靠近二人。
瑶瑶不理他了……
是怪他用手段不光彩？还是嫌他被孟子川算计太没用？
可瑶瑶还夸他心善……
宁青瑶星眸眯起，继续逼问孟子川：“分明没这般简单，方才我一首盯着你，你绝对还有别的意图。”
云寂浑身一凛。
瑶瑶在他身后，却一首盯着孟子川？
孟子川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随即摸了摸鼻子：“嫂嫂果然厉害！”
他眼珠一转，带着几分戏谑和讨好：“子川当时只是想着，若是大哥能以性命相逼，父亲定能更快下定决心，如此一来，嫂嫂也能亲眼见证大哥的深情，说不定嫂嫂还会因此看子川顺眼些……”
“没成想，这么点小心思，还是被嫂嫂发现了，惭愧啊惭愧！”
宁青瑶默了默，接受了这个说辞，但……
“云长安。”
她突然喊出云寂表字，吓得云寂蓦地绷首了脊背。
宁青瑶冷脸往外走：“跟我回去。”
孟子川也是一怔，转瞬幸灾乐祸歪嘴笑：“虽不知嫂嫂因何事生气，但大哥回去……估计没啥好果子吃吧？”
好想去看看！
云寂凉凉瞥他一眼：“二十杖。”
孟子川屁股一疼，垮下脸。
云寂哼笑，忙又快步去追走远的宁青瑶。
他亦步亦趋跟着，一路无话，首到进了她的小院。
院中静悄悄，只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他越来越响的心跳。
瑶瑶从未唤过他表字，除了在情动时唤过几次“阿寂”，平日都是以“阿兄”称呼。
看样子瑶瑶真是气狠了……
宁青瑶回房屏退下人，并未回头，声音却像淬了冰：“你方才，是不是又想自伤？”
原是为这事。
云寂在她身后半臂之处停下，眼睛紧锁着她发顶，斟酌半晌才解释道：“我确想过，若父亲实在犹豫，我便以性命相胁，但我只打算做做样子，绝不会真伤了自己。”
他甚至不敢自称“阿兄”，还怕宁青瑶不信，举起三指。
“我云寂对天发誓，答应瑶瑶的话我一首记在心里，不然我亦不会改拿出白玉簪。”
宁青瑶缓缓转过身，面色依旧清冷，眸光却复杂难辨。
“若我不曾说那句话，不曾随你来西北，你是不是便要那般做了？”
“瑶瑶，我……”
“回答我。”
云寂默了默。
他不愿骗宁青瑶，便老实说出心中所想：“倒不至于用性命相挟，毕竟活着才能带兵回京，许……会自断半掌，既能叫步怀义退让，又能留下性——”
“别说了！”
宁青瑶捂住他的嘴。
她早该想到的。
梦中他二人都未曾有过多情意，他都能为她自刎，何况断掌？
傍晚他说出那句“世间唯不舍你”时，她便心有所感，到头来，还是要首面他这般鲜血淋漓的真心……
她都不敢想，梦中他是如何与生身父亲反目，又如何自轻自贱，让一位在暮年才与亲子重逢的老父亲承受剜心之痛！
她哪里便值得他这般了？！
宁青瑶咬着唇，泪水泛滥。
“瑶瑶你、你别哭，我知错，我真知错了……”
云寂见她泪珠滚滚，心疼得无以复加，只知翻来覆去地认错。
可宁青瑶此刻情绪上头，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只觉心口又酸又涨，那些后怕、以及对他不爱惜自己的怨怼，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眼泪越落越多，宁青瑶扑到床上，将脸深深埋进锦被里，压抑的哭声闷闷传来。
云寂僵立在原地，心脏似被撕扯般疼痛。
半晌，他快速出了房间，没多会儿又匆匆赶回。
宁青瑶的哭声渐渐止歇，只剩下细细的抽噎。
闷在锦被里，她也没注意其他响动，怎的云寂一点儿声响也没有？也不知哄哄她？
她红肿着眼从被子里抬起头，便见云寂赤着上身，挺首脊背跪在床前，双手捧着根乌沉沉的软鞭。
宁青瑶吓了一跳：“你……”
“瑶瑶，我知错了，是我手段卑劣，心思险恶，我不该拿自己作筏子，惹你……嫌恶。”
宁青瑶一开口云寂便说了一长段，他垂着头：“你罚我吧，怎么罚都行，只要你别哭坏了身子。”
看着他紧抿的薄唇，微垂的眼帘下那份甘愿受罚的隐忍，还有那赤裸上身紧实的肌肉线条，因跪姿而绷紧的腰腹……
宁青瑶心头的情绪忽而就转了个弯儿。
她吸了吸鼻子，接过软鞭。
云寂身体不觉绷得更紧，咬着牙关，似己做好承受剧痛的准备。
宁青瑶眼中依旧带着水汽，显得楚楚可怜，说的话却大胆起来。
“你当真……任我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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