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杰离开后的诊所，恢复了它应有的绝对静谧。
然而，这种静谧只维持了不到十分钟。
城市正在经历一场微型的、无声的痉挛。
写字楼的应急灯无端亮起，随即熄灭。
主干道的交通信号灯陷入混乱的闪烁，引发一连串尖锐的刹车声。
甚至连林冉办公室里那台特制的、用于计算功德值的服务器，也发出了过载的蜂鸣。
林冉的电话打了进来，背景音嘈杂，她的声音却压抑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焦躁。
“城南变电站第三次过载，两个街区的电网濒临瘫痪。”
“同时，气象卫星在高空捕捉到异常的高能粒子流，轨迹无法预测。”
“它在移动。”
“而且速度很快。”
陈默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天际一闪而逝的诡异亮光，像一颗流星在白昼划过。
“神盾局的结论呢？”
电话那头传来卫峥冷硬的声音，他显然是抢过了林冉的通讯器。
“目标确认，代号【夸父】。”
“觉醒者，孔武，前国家队马拉松运动员。”
“目前诊断为【追逐偏执性运动障碍】。”
卫峥的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
“他以为自己在追太阳，实际上正在把整个城市的电网当成他的能量饮料。”
半小时后，孔武被“请”进了陈默的诊所。
他身高超过一米九，肌肉线条流畅得像古希腊的雕塑，皮肤是长期暴晒后的古铜色。
此刻，他正赤着上身，在一台经过特殊加固的跑步机上奔跑。
他没有流汗。
他奔跑的每一步，都让诊所内的灯光剧烈地闪烁一下，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静电的味道。
他不是在运动，他是在进行一场无休止的能量交换。
陈默平静地坐在他对面，面前的病历上只有一行字：【能量过载并发性方向感错乱】。
“你的神话原型，夸父，他的‘逐日’行为在神话逻辑中是自洽的。”
陈默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跑步机发出的轰鸣。
“他的目标是为部落带来光明与温暖，这是一个具有终点的、有明确社会价值的行为。”
“而你，孔武先生，你的‘追逐’己经失去了逻辑锚点。”
“现代社会的光源是分散的、多元的。你无差别地追逐所有‘热’与‘光’的概念，从太阳，到电灯，再到城市电网的核心。”
“你的神性在进行无序的、熵增的能量汲取。”
孔武没有回答，他只是在跑。
他的眼神空洞，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脚下这永无止境的道路上。
他无法停下。
停下，对他而言，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存在的意义被剥夺。
诊所内的通讯器响了，是卫峥的加密线路。
陈默戴上耳机。
“陈默，停止你那套过家家的心理游戏。”
卫峥的声音像淬了冰。
“我的技术小组己经分析过了，他每跑一步，都在从城市主网中抽取大约1.2千瓦的电力，同时以高能辐射的形式逸散掉百分之七十。”
“他是一个行走的、低效率的能量黑洞。”
“我的行动队己经就位。高强度镇静剂，加上【律法之网】的物理封印，五分钟内就能让他彻底安静下来。”
陈默看着跑步机上那个痛苦而执着的身影。
“安静，不是治愈，卫指挥。”
“你那套方案，是把一个核反应堆用混凝土封起来。它的核心依然在持续反应，只是暂时不爆炸而己。”
“迟早会出问题。”
“我要做的，是给他装上控制棒和冷却系统。”
卫峥在那头发出了一声嗤笑。
“用你的嘴吗，陈医生？别忘了，城东医院的备用电源也开始不稳定了，那里有三个手术正在进行。”
这句话让陈默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看向孔武，发现对方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波动。
显然，孔武的神性让他听到了耳机里的对话。
“封印”…“停下”…
这些词汇，像一把把尖刀，刺入了他混乱的逻辑核心。
不行！不能停！
孔武的呼吸陡然急促，他脚下的速度瞬间加快！
【警告！能量输出超过阈值！】
跑步机下方的能量稳定器发出刺耳的警报，连接的灯泡在一瞬间爆发出炫目的白光，然后“啪”的一声，炸裂开来！
一股肉眼可见的电弧从跑步机上窜出，击中了天花板！
混乱。
无序的能量。
陈默的太阳穴传来一阵熟悉的、针扎般的刺痛。
他摘下耳机，随手放在桌上。
卫峥的怒吼从中传来，但他己经不再理会。
他走到跑步机侧面，与孔“武并肩。
他没有试图让他慢下来。
反而，他调高了跑步机的阻尼。
“他们都错了，孔武。”
陈默的声音在电流的嘶嘶声中异常清晰。
“你的使命，不是‘追逐’。”
“追逐只是过程，不是目的。”
“你的神话原型，他追逐太阳，是为了把光明带回去。”
“是‘供给’。”
陈默指向墙壁上的一块屏幕。
那上面，是他刚刚接驳好的城市能源监控系统，画面锁定在城东医院的电网图上。
代表着医院备用电源的红色警示灯，正在疯狂闪烁。
他又指了指跑步机下方，一个他早就准备好的、银色的【能量转化存储单元】。
“现在，你的每一步，你汲取的每一份能量，都不再是无序的逸散。”
“它们会经过这里，被转化，被储存，然后被精确地输送到最需要它的地方。”
随着陈默的操作，存储单元的指示灯亮起。
屏幕上，城东医院那条不稳定的电网图旁边，出现了一条新的、稳定的绿色能源输入线。
红色的警示灯，闪烁的频率开始减缓。
“你的目标不再是天边那个遥不可及的太阳。”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定义万物的力量。
“你的目标，是这家医院里，新生儿重症监护室的2号保温箱。它的稳定运行，需要每小时3千瓦的电力。”
“你不是在逃避停滞。”
“你是在为生命奔跑。”
孔武的身体剧烈一震。
他眼中的空洞与疯狂，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专注所取代。
他看到了屏幕上那个由红变绿的指示灯。
他那混乱的神性，第一次找到了一个可以被理解、可以被量化的“终点”。
他的步伐，从狂乱，变得充满力量而富有节奏。
他身体周围逸散的电弧消失了，所有的能量都被完美地导入了那个银色的转化器中。
神盾局指挥中心，一片死寂。
卫峥看着屏幕上那条由陈默的诊所接入医院电网的、完美平滑的绿色能量曲线，手掌无声地握紧。
他没有摧毁那个混乱的源头。
他…他给混乱本身，赋予了秩序。
就在诊所内的气氛趋于平稳时，一辆色彩鲜艳的广告卡车，慢悠悠地从窗外驶过。
卡车的车身上，喷涂着一轮巨大的、燃烧着的、散发着万丈光芒的太阳图案。
那是某个果汁品牌的新广告。
孔武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被那轮人造的太阳死死吸住。
那深植于神性最深处的、对终极光源的原始渴望，在这一刻压倒了刚刚建立的脆弱逻辑。
“太阳…”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梦呓。
【警告！警告！能量输入呈指数级飙升！单元即将过载！】
银色的转化器发出濒死的尖啸，表面的指示灯全部变成了刺目的血红色。
陈默推了推眼镜。
一股比刚才炸掉灯泡时强烈十倍的、源于逻辑链断裂的剧痛，狠狠地刺入他的大脑。
这种治好一半又瞬间复发的混乱，比纯粹的混乱更让他生理性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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