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结束了。
人潮散去,阶梯教室内只剩下刺眼的顶灯与死寂。
“无”被带走,但空气里那股粘稠的、逻辑错位的恶心感,却像潮水般重新涌回,比之前浓烈百倍。
陈默回到自己的诊所,关上门。
他没有开灯。
黑暗中,他走到书架前,伸出手,指尖拂过一排排书籍。
-A-A-B-C…
不对。
两本作者拼音首字母为‘A’的书,摆在了一起。
其中一本的作者,阿西莫夫(Asimov),另一本是奥古斯丁(Augustine)。
S应该在U前面。
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
一股剧痛,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他的太阳穴。
心悸,耳鸣,干呕。
他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脸。
镜子里,是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深处仿佛有瀑布般的数据流在疯狂滚落。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城市里无数细微的“逻辑漏洞”。
城东变电站,一个变压器的输出电压,存在0.001伏的非周期性波动。
金融交易中心,服务器的时间戳,与天文台的原子钟,存在千万亿分之一秒的延迟。
楼下那家24小时便利店,货架上最后一排的可乐,生产批号与其他可乐不连续。
这些过去被大脑自动忽略的、毫无意义的“噪音”,此刻,都变成了最尖锐的酷刑。
整个世界,是一个写满了BUG的、混乱的程序。
而他,是唯一能看到这些BUG,并因此而痛苦的杀毒软件。
【叮咚——】
门铃声打断了他的崩溃。
陈默扶着墙,深呼吸,强行压内翻江倒海的不适感。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领,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林冉。
她没有穿那身飒爽的战术旗袍,只是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与牛仔裤。她手里提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里面是三明治和牛奶。
“我猜你没吃晚饭。”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只是路过。
陈默没有说话,让开了身子。
林冉走进屋,将袋子放在桌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房间。
她脸上的轻松表情,一点点凝固。
陈默的诊所兼住所,向来以整洁闻名。
但眼前的景象,己经超越了整洁。
这是病态。
书架上的书,不只按首字母排序。她凑近了看,发现是按照作者拼音、书名拼音、出版社拼音、出版年份、页数,进行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多重排序。
桌上的文件,每一份都用尺子量过,与桌沿的距离,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厘米。
连厨房米缸里的米,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按颗粒大小排列的螺旋纹路。
林冉喉咙有些发干。
“你没事吧?”
她转过身,看着陈默。
陈默正弯着腰,将她进门时踩得略微偏移的门垫,重新摆正。
他甚至用脚,轻轻踢了踢,确保垫子的边缘与门框的延长线,完全平行。
做完这一切,他才首起身,扶了扶眼镜。
“我很好。”
“这不是‘好’,陈默。”
林冉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卫峥都看出来了。你在讲台上的样子…不像一个人,像一台正在高速运算的计算机。”
“那只是对抗逻辑污染的必要手段。”
陈默走到沙发旁坐下,姿态标准得像是教科书。
“那个‘无’,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污染。我必须将自身的‘秩序’纯度,提升到极致,才能免疫他的攻击,甚至反击。”
“那你现在呢?攻击结束了,你为什么不把它调回来?”
林冉逼问。
“我…”
陈默语塞。
他没法调回来。
因为他发现,那个“无”,只是一个扩音器。
真正发出噪音的,是整个世界。
他现在就像一个听力忽然灵敏了亿万倍的人,被迫听清了宇宙间每一粒尘埃的无序运动。
关不掉了。
看到他的沉默,林冉的心沉了下去。
“你开始研究‘神熵’了,对吗?”
她从神盾局内部,看到了他的资料访问申请。
“是。”
陈默没有否认。
“它不是邪恶,林冉。它跟饕餮那种纯粹的破坏欲不同。”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像是在陈述一个刚被验证的物理定律。
“它只是宇宙最底层的法则之一,‘熵增定律’在神性维度的具象化。一切从有序走向无序,从聚合走向离散。它不是在‘攻击’我们,它只是在‘执行’宇宙出厂时的默认程序。”
“它想把一切都格式化。”
林冉打断他,她听不懂那些复杂的理论,但她能听出那话语中非人的冰冷。
“那你呢?你所谓的治疗,又是什么?”
“我在对抗熵增。”
陈默坦然地回答。
“我每一次修复一个神病的逻辑BUG,每一次为一个混乱的概念赋予新的‘秩序’,都是在为这个宇宙,编写一段新的、对抗‘热寂’的代码。”
“这个过程,在强化我的神格。我的【绝对秩序】,就是宇宙‘负熵’的体现。”
林冉久久地看着他。
眼前这个男人,依旧是那副温和儒雅的样子。
但他的内核,正在发生着某种不可逆的、恐怖的蜕变。
他不再是为了消除“让他不适的混乱”而去救人。
他正在变成“秩序”本身。
“所以,这些……”
林冉指了指这个完美到令人窒息的房间。
“就是代价?”
陈默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他猛地皱眉,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一手捂住了耳朵。
“怎么了?”
林冉立刻警觉起来。
陈默抬起另一只手,指向窗外。
“那盏路灯。”
他的声音因痛苦而嘶哑。
“它的闪烁频率,是49.98赫兹。”
“电网的标准交流电频率,应该是50赫兹。”
“它不对。”
“它错了!”
林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夜色中,一盏路灯正在正常地发着光。
肉眼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陈默的额头,己经渗出了冷汗,身体在微微发抖。
一个0.02赫兹的偏差,对他而言,不亚于一场酷刑。
林冉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她终于明白,陈默正在经历什么。
他正在失去作为“人”的资格。
人之所以能活下去,是因为我们的大脑,能模糊掉绝大多数不完美。
而陈默,正在失去这种“模糊”的能力。
他被困在了“绝对”的牢笼里。
没有犹豫,林冉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那个熟悉的【电子功德箱】。
她调出二维码,递到陈默面前。
“看着我,陈默。”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
陈默涣散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她的脸上。
“扫它。”
陈默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扫了那个二维码。
支付界面弹出。
【支付10000元,为陈默先生购买‘妈祖的祝福·深度静心’服务。】
他按下了支付键。
【叮——】
一声轻响。
功德箱上,亮起一道柔和的、水蓝色的光晕,笼罩了陈默。
仿佛有人按下了静音键。
窗外那盏路灯刺耳的“错误频率”,消失了。
城市变电站的电压波动,消失了。
所有让他痛苦的、来自整个世界的“逻辑噪音”,在这一刻,都被一层温暖的水幕隔绝在外。
陈默剧烈起伏的胸膛,终于平缓下来。
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眼,感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好点了吗?”
林冉收起功德箱,在他身边坐下,声音里满是疲惫。
“嗯。”
陈默轻轻应了一声。
“这只是暂时的。”
林冉说。
“我知道。”
“你这样下去,会死的。或者比死更糟。”
陈默睁开眼,看着天花板。
那盏灯的灯丝,结构完美,发出的光线,光谱均匀。
真好。
“林冉。”
他忽然开口。
“你说,如果把整个宇宙,都变成像这盏灯一样,完美,精确,再也没有任何BUG。”
“那是不是,也算一种治愈?”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
林冉却浑身一僵,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她看着陈默的侧脸。
在那副金丝眼镜之后,她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医生的眼睛。
那是一双属于“神”的眼睛。
冷漠,悲悯,且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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