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从会场西周散去。
金霞收敛，泰山复归沉静，只留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松柏清香，和无数人脸上，尚未褪尽的震撼红晕。
后续登台的人，虽然也偶有不错的诗。
或描摹泰山松涛，或感慨石阶沧桑，字句间也可见功力。
但是，在“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磅礴气象前，终究如沙砾遇见珠玉般，再没引起丝毫波澜。
首到此届诗会结束，李渔摘得魁首，众人也毫不意外。
没办法，“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会当凌绝顶，一临览众山小”，哪一句不是能流传千古的诗句？
评委席上，柳文山副会长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离开。
临走前，他再次看了一眼，那个被一群人围在中央的青年——李渔，目光复杂。
张飞、李响和陈明，此刻化身成了最忠实的护卫，奋力隔开那些激动得语无伦次、试图涌上来攀谈的陌生面孔。
记者的话筒长枪短炮般伸过来，闪光灯噼啪作响，几乎要怼到李渔脸上。
“李渔同学！请问《望岳》是您的即兴创作吗？”
“您是如何引发如此壮观的异象的？”
“能谈谈您现在的感受吗？”
“山河大学之前是否隐藏了您这位天才？”
问题如同密集的雨点般砸来。
李渔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晃动着无数张急切兴奋的脸。
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刚刚那场灵魂深处的震荡与共鸣，远比外人看到的要消耗心神。
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刺目的闪光灯，嘴唇动了动，却只吐出干涩的几个字：“抱歉，我有点累。”
他的声音淹没在嘈杂里。
“让让！麻烦让让！”
一个沉稳洪亮的声音穿透人群。
几位穿着考究、气质干练的中年人，在景区安保的协助下，艰难地挤到了最前面。
为首一人约莫五十岁上下，国字脸，眼神锐利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他胸前别着“泰山景区管委会”的铭牌。
“李渔同学，你好！”
中年主动伸出手，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鄙人周泰，泰山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主任。”
李渔迟疑了一下，随即伸手与对方握了握。
“恭喜李渔同学！你的《望岳》，实在是…惊世骇俗！”
周泰毫不吝啬赞美之词，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
“它不仅震撼了在场所有人，更让我们的泰山，在世人面前，展现了前所未有的神韵！这是文化与自然的完美共鸣，是泰山千年文脉的一次辉煌绽放！”
中年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李渔同学，我们泰山景区管委会，经过紧急会议讨论，希望能获得你这首《望岳》的…‘首版’授权。”
“首版？”
李渔微微一愣。
这个世界的情况，在他融合的记忆碎片里迅速浮现。
诗词文章，第一次被原作者完整书写出来的稿件，被称为“首版”。
首版蕴含着最纯粹的“文气”印记，具有唯一性和不可复制性。
它最大的价值在于，可以被其他饱学之士，在特定的场合、特定的心境共鸣下，以自身才气精神为引，再次激发出部分异象！
虽然远不及原作者引发的规模浩大、神韵俱全，但那份源自“首版”的独特气象，足以成为文化盛事，供人瞻仰感悟。
因此，顶尖名作的“首版”，其价值往往难以估量。
周泰看着李渔的反应，知道对方明白了。
顿了下，他立刻补充道：“我们愿意支付一百万元，购买《望岳》的首版！”
“后续，我们计划在泰山极顶择址，建造一座‘望岳亭’，将您的首版墨宝，永久供奉其中，让每一位登临山顶的游人，都能感受那份‘一览众山小’的千古豪情！”
“一…一百万？” 张飞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李响也挑了挑眉，虽然他家境富裕，但这个数字对于一个学生来说，也绝对是天文数字。
陈明则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周围听到只言片语的人群更是瞬间哗然！
“一百万买一首诗？”
“我的天！首版这么值钱？”
“废话！这可是引发金霞漫天异象的神作首版！能重现部分异象的！想想以后泰山旅游得多火爆！”
“值！太值了！”
无数的目光聚焦在李渔身上。
羡慕、嫉妒、期待…不一而足。
黄晓东不知何时也挤在远处人群边缘，听到“一百万”时，脸皮狠狠抽搐了一下，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粗鄙的家伙能写出这样的诗？
凭什么他能得到这样的荣耀？
李渔沉默着。
一百万，在这个世界，足以彻底改变他和他那个清贫家庭的命运。
原主的记忆里，母亲在乡下务农，父亲跟人出去打工，靠着那微薄的收入供他念书。
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连他这身为了参加重要场合咬牙买的新衣服，都显得格外珍惜。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激动的人群，再次投向那座沉默的岱宗。
泰山无言，却仿佛蕴含了无尽的沧桑与厚重。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另一个时空中，诗圣杜甫颠沛流离、忧国忧民的身影。
是那份“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执着与悲悯。
《望岳》，是杜甫青年时代的意气风发，更是他一生理想抱负的磅礴宣言。
它不属于这个叫李渔的躯壳，它属于那个伟大的灵魂，属于华夏文明长河中的不朽丰碑。
“周主任，”
李渔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感谢您和泰山管委会的厚爱。”
周泰脸上的笑容更盛，以为事情己成。
“但是，”
李渔话锋一转，目光坦然而坚定。
“《望岳》此诗，非为沽价而作。它属于泰山，属于所有登临此处、心怀壮阔的人。它的气象，它的精神，当与天地共参，而非束之高阁，沦为奇货。”
他顿了顿，迎着周泰错愕的目光，缓缓说道：“首版，我不卖。”
“轰——！”
人群再次炸开！
比刚才听到一百万报价时更加震惊！
“不…不卖？”
“一百万啊！就这么拒绝了？”
“他疯了吗？”
“天啊！这可是足以改变人生的机会！”
“这…这境界…！”
周泰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身后的几位景区高层也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李渔同学，你…你再考虑考虑？”
周泰试图挽回，语气带着急切。
“条件我们可以再谈！这个价格，绝对是前所未有的诚意了！”
李渔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释然的微笑：“周主任，我心意己决。”
“若泰山真需一座‘望岳亭’，待我日后心境澄明，可以再书写一幅，稍添助力。但这首版…抱歉。”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周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平静而深邃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故作清高的矫饰，也没有面对巨款时的贪婪挣扎，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澄澈和坚定。
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带着无尽的遗憾，和一丝由衷的敬佩，说道：“唉…好吧！李渔同学，你的选择…令人钦佩！是我们俗气了。”
“不过，‘望岳亭’之事，还望你日后成全！泰山，随时恭候你的墨宝！”
一场百万交易，就此落幕。
留下的是无数复杂的目光，和网络上新一轮关于“清高才子”的热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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