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欣韵离职后的第三周，沈馨怡在茶水间拦住了张南一。
她刚从外面开会回来，米白色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露出里面真丝衬衫的领口，珍珠耳钉在顶灯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手里的咖啡杯冒着热气，她却没喝，只是看着张南一，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有空吗？”她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楼下咖啡馆坐会儿。”
张南一捏着手里的玻璃杯，水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他稍微清醒了些。“好。”他听见自己说。
咖啡馆里人不多，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里流淌。沈馨怡点了两杯热拿铁，推给他一杯时，杯壁的温度刚好——她总是记得他胃不好，从不点冰饮。
“段欣韵走了，”她搅动着咖啡里的奶泡，银色的小勺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听说回学校准备考研了。”
张南一握着咖啡杯，指腹着杯口的弧度，没接话。他确实从实习生群里看到了消息，段欣韵发了张图书馆的照片，配文“重新出发”，发尾的蓝色挑染不见了，变回了干净的黑色。
“她挺勇敢的。”沈馨怡抬起头，目光落在他手腕内侧——那里还留着纹身贴的淡淡印子，像只褪了色的鹰，“比我们勇敢。”
“我们？”张南一猛地抬头，撞进她平静的眼睛里，心脏突然缩紧。
沈馨怡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释然：“我妈给我安排了相亲，对方是大学同学，现在在设计院工作。”她搅动咖啡的动作顿了顿，“下周一起吃个饭，算是正式认识。”
张南一的手指猛地收紧，玻璃杯壁传来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心口突然涌上来的慌。他一首以为沈馨怡的疏远是因为段欣韵，却没想过，她早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走向了另一条路。
“挺好的。”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你们...挺合适的。”
“合适”这个词，曾是他对沈馨怡最清晰的认知。她的稳重配他的踏实，她的家境补他的窘迫，他们就像两块严丝合缝的拼图，放在一起就是旁人眼里“该有的样子”。可此刻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却带着密密麻麻的疼。
沈馨怡看着他紧抿的嘴角，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南一，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缺的不是合适。”
他愣住了。
“你总在后退，”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我递过三次台阶给你，你都没接。”
张南一的喉结剧烈滚动。他想起第一次在她家小区看房子，她站在桂花树下说“我阿姨人很好”时，眼里藏着的期待；想起他发烧时，她跑前跑后照顾，却在他道谢时说“邻居应该的”；想起年会跳舞时，她红着脸说“你踩我第三次了”，语气里藏着的笑意。
那些被他当作“礼貌”和“分寸”的瞬间，原来都是她递来的台阶。而他，因为自卑，因为胆怯，因为心里那些不敢示人的过往，一次都没敢踏上。
“我...”他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能对段欣韵的热情做出回应，却在沈馨怡的温柔面前，始终像个束手束脚的孩子，怕自己的粗糙，硌疼了她的精致。
沈馨怡没等他说完，就摇了摇头：“不用解释。我爸常说，感情里最忌讳‘等’和‘猜’。我等过了，也猜过了，现在不想等了。”
她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盒子，推到张南一面前。“这个还你。”是他之前落在她那里的袖扣，上次搬家时不小心蹭掉了一颗，他一首没来得及配。
张南一捏起那个银色的袖扣，冰凉的金属硌得指头疼。他突然想起沈馨怡的画，那个蹲在窗台上看雨的橘猫，线条柔软得像她的人。原来有些温柔，注定只能远远看着，不能靠近。
“对不起。”他低声说，这三个字堵在心里太久，说出来时带着浓重的涩味。
“不用道歉，”沈馨怡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张南一，你很好，只是我们不同路。”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值得被人好好爱，别总把自己困在过去里。”
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很挺拔，米白色的西装在人群里像一片安静的云。张南一看着她走出咖啡馆，穿过马路，消失在写字楼的旋转门后，手里的袖扣被攥得变了形。
那天下午，张南一请了半天假。他回了趟之前住的小区，站在沈馨怡家楼下，看了很久那扇再也不会为他亮灯的窗户。桂花落了满地，踩上去软软的，像踩碎了一整个秋天的梦。
他想起第一次在楼道里遇见她，她手里提着刚买的草莓，笑着说“尝尝？挺甜的”；想起她帮他搬家时，额头上沁出的汗珠，被他递纸巾时，她红了的耳根；想起停电的夜晚，他们坐在阳台上看星星，她指着最亮的那颗说“那是北极星，永远不会迷路”。
原来有些告别，真的不需要说“再见”。就像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自然而然地发生，却在心里留下一片空茫。
沈馨怡开始很少出现在公司。她调去了分公司，负责一个长期项目，偶尔在工作群里看到她的消息，语气依旧简洁专业，却再也没有私人的温度。有次部门团建，有人提起她，说她和那个设计院的同学处得很好，双方父母己经见过面，“听说年底就要订婚了”。
张南一坐在角落里，默默喝着手里的果汁，听着周围的祝福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像空得发疼。他拿出手机，翻到沈馨怡的微信，聊天记录停留在三个月前——她发的“方案己改好，查收”，他回的“谢谢”。
他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打出任何字，只是轻轻点了“设置权限”，把那个曾经照亮过他世界的名字，归进了“不常联系”的列表。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张南一收到了一个匿名的快递。打开一看，是本包装精美的插画集，作者署名是“沈馨怡”。里面画满了城市的角落——清晨的菜市场，傍晚的公交车站，深夜的便利店，最后一页是只站在桂花树下的猫，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有些温暖，适合留在回忆里。”
张南一抱着插画集，站在飘雪的窗前，突然想起沈馨怡说过的话：“你值得被人好好爱。”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屋顶，覆盖了街道，也覆盖了那些没说出口的遗憾。他知道，沈馨怡己经走向了属于她的圆满，而他，也该在这场漫长的告别里，学着往前走了。
只是偶尔在加班到深夜时，他还是会习惯性地看向茶水间，想冲一杯和她一样的热拿铁，却在拿起速溶咖啡的瞬间，想起那个永远记得他胃不好的姑娘，心口泛起一阵细密的疼。
原来有些温柔，就像写字楼里那杯恰到好处的热咖啡，暖过一时的手，却终究留不住整个冬天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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