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迎春去给邢夫人请安时，无意间听见王善保家的和几个婆子在廊下嚼舌根。
"……二姑娘的生母？呵，当年的事谁知道呢？"
"不是说是个通房丫头？"
"通房丫头？"王善保家的压低声音，"那丫头姓什么，现在府里还有几个人记得？"
迎春的脚步顿住，指尖掐进掌心。她从未听人提起过生母的事，贾赦不提，邢夫人更不会提。府里上下，似乎都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她悄悄退开，心里却埋下了一颗种子。
秋日的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在藕香榭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迎春指尖着袖中那块泛黄的旧帕子，帕角绣着的梅花针脚稚嫩，像是初学者的手笔——这是她生母留下的唯一物件。
"二姐姐发什么呆呢？"黛玉的声音忽然传来。她今日穿着月白绫袄，鬓边簪着新摘的菊花，手里捏着张洒金笺，"咱们诗社的题目定好了，就叫'咏菊'。"
迎春慌忙将帕子塞回袖中，却见黛玉眸光一闪，分明瞧见了那方旧帕。但林妹妹什么也没问，只将狼毫笔递过来："二姐姐可不许再推辞。"
正说着，外头忽传来刘姥姥爽朗的笑声。老太太穿着簇新的绛紫褂子，头上红绒花颤巍巍的，活像个年画娃娃。她一脚踩在青苔上，整个人往后仰去。迎春下意识箭步上前，右手一托——刘姥姥竟被她单手举在了半空！
"哎哟我的佛祖！"刘姥姥的绣花鞋在空中首扑腾。众人惊得说不出话，唯有黛玉注意到，迎春方才动作时，袖中掉出的旧帕上沾着几点墨痕，隐约可见"梅苑"二字。
诗社散后，黛玉故意落在最后。藕香榭外的梧桐树下，她轻声道："二姐姐袖中帕子上的梅花，倒让我想起一桩旧事。"她指尖拂过树干上的疤痕，"听说十年前，大舅舅书房后确有个梅苑。"
迎春心头一跳。她记得库房账册里那个"梅氏"，更记得王善保家的说过，梅苑早被改成了马厩。黛玉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明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次日清晨，黛玉领着迎春绕过假山，在一处荒废的院落前停下。残破的月洞门上，"梅苑"二字依稀可辨。推开斑驳的木门，满院枯梅间竟立着座小小的衣冠冢。青石墓碑上既无姓名也无年月，只刻着半阙残词："零落成泥碾作尘"。
迎春跪在坟前，发现碑下压着片龟甲——正是贾赦书房里常把玩的那块。黛玉悄声道："昨夜我翻检旧籍，找到首没署名的《咏梅》，字迹与二姐姐有七分相似。"
回府路上，迎春在穿堂遇见贾赦。父亲的目光在她沾着泥土的裙角停留片刻，忽然道："梅苑的梅树，当年是你娘亲手栽的。"他转身时，大氅扫落案上茶盏，迎春却稳稳接住了。贾赦背影一顿，终是没回头。
诗社再聚时，湘云嚷着要迎春表演"举石锁"。迎春笑着摇头，却在宣纸上写下："劲节岂因霜雪改，暗香自有故人知"。黛玉会意一笑，添上后两句："莫道孤芳无赏处，春风己度玉门关"。
窗外，一株枯梅的枝丫轻轻晃动，像是有人在轻轻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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