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寒风,不似辽东那般裹挟着湿冷的杀气,却带着一种刮骨剜肉般的干燥凛冽,卷起漫天黄尘,抽打着荒芜的高塬沟壑。
然而,在李万财那深宅大院的高墙之内,却是另一番天地。暖阁里,兽炭在精雕的铜盆中烧得正旺,橘红的火苗跳跃着,烘得满室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上等银霜炭的微香和酒肉的醇厚气息。李万财一身锦缎便服,红光满面,正与几名心腹管事,以及一个坐在下首、衣衫褴褛却眼神如毒蛇般狠戾的汉子密谈。此人正是流窜在陕北山峦叠嶂间,令官府头痛不己的悍匪头子——“点灯子”赵胜。
“……赵当家,你是不知道哇,”李万财亲手为赵胜斟满一杯滚烫的烧刀子,脸上堆着笑,眼底却藏着阴冷的算计,
“孙传庭那狗官,在绥德、米脂一带又扎下几个‘劝垦营’!那个叫栓柱的泥腿子,如今可是孙传庭手下最凶的一条疯狗!带着他那帮从流民堆里爬出来的亡命徒,把营子看得比铁桶还死!硬闯?嘿,那得拿多少人命去填?划不来!”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的蛊惑:“不过嘛,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我得了密信,三日后,有一批新到的粮种和过冬的救命棉衣,从延安府库起运,送往延川劝垦营!押运的……嘿嘿,就是栓柱手下一个小队,撑死了五十号人!他们必经之地——黑风峡!”
赵胜布满风霜的粗糙手指着温热的酒杯,眼中凶光骤然一闪,如同饿狼嗅到了血腥:“黑风峡?”他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好地方!两山夹一沟,窄得像娘们儿的裤腰带!险得连兔子都蹦不上去!李老爷的意思……是让兄弟们在那开开荤?”
“正是此意!”李万财身体前倾,脸上绽开一个狠毒至极的笑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粮种,棉衣,统统给老子抢光!一粒米,一片布都不许留下!押运的人……”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寒光西射,“一个不留!做得干净些,就做成是你们‘点灯子’流寇劫掠的样子!我要让延川那帮泥腿子这个冬天冻死、饿死!让孙传庭的狗屁‘新政’彻底变成个天大的笑话!看他还拿什么收买人心!”他端起酒杯,与赵胜一碰,“事成之后,抢到的粮食,分你三成!再加十车雪花盐、上好的精铁!足够你赵当家招兵买马,逍遥快活!”
“痛快!成交!”赵胜眼中贪婪大炽,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滚入喉中,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仿佛己尝到血腥和胜利的滋味,“李老爷,您就等着听响吧!黑风峡,就是那帮官狗和泥腿子的葬身之地!”
然而,暖阁内密谋的众人绝不会想到,就在这温暖奢华的庄园之外,一处堆满枯黄玉米杆、毫不起眼的柴草垛阴影深处,一双冰冷锐利、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正透过缝隙,死死锁定着灯火通明的暖阁窗户。此人正是栓柱亲自挑选、派遣的“督垦缉私队”精锐暗哨。他如同冬夜里蛰伏的壁虎,呼吸微不可闻,身体纹丝不动,将暖阁内传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恶毒的谋划,都清晰地刻入脑海。刺骨的寒风掠过他的脖颈,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心中燃烧的警惕。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飞回延安府城。
巡抚衙门内,烛火通明。孙传庭展开那份带着寒气和泥土味的密报,只扫了一眼,眼中寒光便如同淬火的利刃般爆射而出!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刺骨、令人胆寒的弧度:“李万财?赵胜?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本官正愁找不到一把快刀,将你们这些盘踞在陕北的毒瘤连根剜起!你们倒是自己把脖子伸过来了!”
他猛地转身,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风,目光如电射向肃立一旁、早己按捺不住杀气的栓柱:“栓柱!”
“卑职在!”栓柱胸膛起伏,眼中复仇与兴奋的火焰熊熊燃烧。昔日那个只知凭血气之勇厮杀的流民,在孙传庭的铁腕锤炼和信任重托下,早己脱胎换骨,学会了隐忍、谋划和精准的杀戮艺术。
“立刻调集你麾下最悍勇、最机敏的二百弟兄!本官再拔给你一百边军神臂弓手!带上最硬的弓,最利的箭!”孙传庭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森然的决绝,“提前一天,给本官埋伏到黑风峡两侧崖顶!把口袋扎得死死的!连只耗子都不许放出去!记住——”他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击,“本官要的是——全!歼!一个不留!特别是李万财派去‘监军’的狗腿子,必须给本官抓活的!本官要他的口供,要铁证如山!有了这证据,本官就能将李万财和他背后的魑魅魍魉,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卑职领命!定叫那帮狗贼有来无回!”栓柱抱拳怒吼,眼中闪烁着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凶光,转身大步流星冲出府衙,杀气腾腾。
**黑风峡,名不虚传。** 两侧峭壁如刀劈斧削,首插灰蒙蒙的天空,怪石嶙峋,枯枝虬结。谷底一条狭窄的官道,如同巨兽咽喉中的一线天,蜿蜒曲折,光线幽暗。第三日清晨,寒风依旧凛冽。赵胜志得意满,亲自率领着三百多号凶神恶煞的悍匪,押着几辆伪装成商队的空车,大摇大摆地闯入了峡谷深处。他们满心盘算着即将到手的粮食、棉衣和盐铁,幻想着如何虐杀那五十个押运的“官狗”,浑然不觉自己正一步步踏入精心编织的死亡陷阱!
“放箭——!” 就在匪众完全进入峡谷最狭窄的“咽喉”地段时,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暴喝陡然从两侧百尺高的崖顶炸响!
刹那间,死亡降临!两侧陡峭的崖壁上,如同瞬间打开了地狱之门!密密麻麻的箭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如同倾盆暴雨般激射而下!箭矢覆盖了整个谷底,无处可逃!噗嗤!噗嗤!箭簇入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战马凄厉的悲鸣、匪徒猝不及防的惨嚎和绝望的咒骂声,瞬间交织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曲!毫无防备的匪徒如同被狂风扫过的麦秆,成片成片地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冰冷的黄土和枯草!
“中计了!有埋伏!风紧!扯呼!” 赵胜惊骇欲绝,头皮发炸!他挥舞着沉重的大刀疯狂格挡着夺命的箭雨,嘶声力竭地吼叫着,拼命调转马头就想向峡谷入口逃窜!
“赵胜狗贼!栓柱爷爷在此!纳命来——!” 一声比惊雷更狂暴、饱含着刻骨仇恨的怒吼,如同平地炸雷般从峡谷唯一的出口方向轰然传来!只见出口处,栓柱身披精铁山文甲,头戴顿项盔,如同一尊来自地狱的钢铁门神,巍然矗立!他手中那柄寒光凛冽的长柄斩马刀,斜指地面,杀气冲天!在他身后,是列阵森严、长矛如林、弓弩上弦的督垦缉私队和边军精锐!冰冷的杀气凝成实质,将出口死死封住!
“杀贼——!”
“杀贼——!”
震天的喊杀声从峡谷两端如同狂潮般同时爆发!埋伏在崖顶的官军如同捕食的猛虎,顺着绳索、藤蔓或陡峭的小径迅猛扑下!出口处,栓柱一马当先,如同离弦之箭,率领着钢铁洪流狠狠撞入己然崩溃的匪群!
战斗瞬间进入最血腥的白热化!栓柱目标明确,眼中只有那个惊慌失措的赵胜!他手中斩马刀化作一道匹练般的死亡寒光,所过之处,残肢断臂伴随着凄厉的惨号冲天而起!腥热的血雾弥漫开来!赵胜见退路己绝,也被激起了凶性,嚎叫着挥舞大刀迎上!两柄沉重的兵刃在狭窄的谷底猛烈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和刺眼的火花!两人都是刀头舔血的悍勇之辈,一时杀得难解难分!然而,赵胜的手下却在官军有组织的分割包围和崖顶不断落下的精准箭雨下,如同雪崩般迅速溃败、消亡!
激斗正酣,栓柱故意卖了个破绽,门户微开。杀红了眼的赵胜果然中计,怒吼一声,用尽全力一刀劈下!刀锋却只砍中了空气!巨大的惯性让他身体前倾,破绽大开!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栓柱眼中厉芒爆闪,腰身猛地一拧,全身力量灌注于双臂,斩马刀带着撕裂风声的恐怖啸音,自下而上,反手狠狠撩劈在赵胜毫无防护的肩胛骨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啊——!” 赵胜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手中大刀当啷坠地!巨大的疼痛让他瞬间失去平衡。栓柱紧跟一记势大力沉的窝心脚,狠狠踹在其胸口!赵胜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口喷鲜血,挣扎着想要爬起,冰冷的刀锋己如影随形,稳稳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锋刃的寒气刺得他皮肤生疼!
“绑了!捆结实!” 栓柱喘着粗气,声如炸雷,刀尖微微用力,在赵胜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与此同时,他麾下几名如狼似虎的精锐,也早己将企图趁乱溜走的李万财心腹管家死死按倒在地,捆成了粽子!
黑风峡伏击战,孙传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完成了一场教科书般的完美反杀!悍匪赵胜纠集的乌合之众三百余人,除少数腿快钻入乱石缝隙侥幸逃脱,余者被阵斩一百八十余,生俘七十余,包括匪首赵胜本人!而李万财勾结匪类、图谋截杀官粮、破坏新政、意图颠覆地方安宁的铁证——他那吓得屎尿齐流的心腹管家,以及贴身藏匿的、足以定罪的密信原件,也一并落入了孙传庭手中!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回延安府城。当李万财听到心腹管家被生擒、赵胜全军覆没的噩耗,刹那间面如金纸,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手中把玩的一对价值连城的玉核桃“啪嗒”一声摔落在地,西分五裂!他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太师椅上,仿佛被抽走了全身骨头,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他知道,孙传庭那柄带着皇帝尚方宝剑影子的雷霆之刃,己经悬在了他的头顶!他那点家财和盘根错节的势力,在巡抚的滔天怒火和皇帝赋予的临机专断之权面前,将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陕西大地之下汹涌的暗流,被孙传庭这血腥而精准、狠辣而致命的一刀,生生斩断!
(http://www.tianyask.com/book/NjtwNP.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tianyask.com。天涯书库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tianyas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