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凌河堡这座混乱熔炉的温度升至顶点，秩序彻底崩坏，所有人都被撤离的疯狂和毁灭的烈焰灼烧得神经紧绷、濒临崩溃的刹那——
死神，裹挟着最刺骨的寒风与漫天飞雪，轰然降临！
最初，是脚下大地传来的一丝异样。
一种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震动，如同遥远天际滚过的闷雷，极其微弱，轻易便被堡内鼎沸的喧嚣——焚烧的爆裂、牲畜的嘶鸣、人声的鼎沸——所吞没。
但很快，这震动变得清晰可辨，如同沉睡的巨兽在苏醒时的心跳，低沉而有力，并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脚下的石板、燃烧的木梁、甚至人们手中的器物，都开始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震颤！
“地……地震了？”一个正在装车的包衣惊恐地望向脚下。
“不对！”
堡墙上，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哨兵脸色骤变，猛地扑到垛口，将耳朵死死贴在冰冷的墙砖上，随即惊恐地抬起头，望向南方那片被风雪搅得天昏地暗的原野，
“是马蹄！是大队骑兵！南边！南边来了！”
他的嘶吼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在临近的哨兵中炸开！恐慌开始蔓延！
紧接着，一种比大地震颤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穿透了风雪的怒号，由远及近，如同海啸来临前那压抑到极致、却蕴含着毁灭一切力量的深渊低吼，迅速放大、清晰！
“呜——嗡——！！！”
那不是任何号角或金鼓能发出的声音！那是数千个被压抑了太久、饱含着国仇家恨、此刻终于得以宣泄的喉咙，同时爆发出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战吼！
这吼声低沉、浑厚、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和冰冷的杀意，如同地狱之门洞开时亿万怨魂的咆哮，瞬间盖过了堡内所有的嘈杂，狠狠砸在每一个建奴的心头！
“敌袭——！！！
明狗来了——！！！”
凄厉到变形的警报声终于撕心裂肺地响起，如同最后的丧钟！然而，一切都太迟了！致命的洪流己经涌到了眼前！
南方的地平线，那片混沌的风雪帷幕，被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猛地撕开！
首先映入惊恐哨兵眼帘的，是如同决堤冥河般汹涌奔出的玄色怒涛！
那是满桂率领的三千蒙古精骑！这些来自苦寒之地的草原之子，仿佛与风雪共生，控驭着矮小结实却耐力惊人的蒙古马，在积雪覆盖的原野上展现出鬼魅般的机动性！
他们如同两柄巨大的、淬了寒冰的弯刀，自左右两翼划出致命的弧线，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堡墙外那些如同待宰羔羊般混乱的建奴人群侧翼——特别是正在装车、毫无阵型可言的辎重队和外围警戒的散兵狠狠包抄切割而去！
人未至，密集的箭雨己然如同死亡的飞蝗般泼洒而出！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风雪，精准地攒射向那些挥舞鞭子呵斥的建奴军官、试图集结甲士的牛录额真，以及挤作一团的贵重物资大车！惨叫声瞬间在混乱的人群中爆开！
几乎就在蒙古骑兵出现的同一刹那，正南方的风雪迷雾中，一面巨大无比、猩红如血的“卢”字帅旗如同浴血的战魂，陡然刺破混沌，高高擎起！
旗下，卢象升一马当先！胯下乌骓马西蹄翻飞如墨云，他身披挂满冰凌的玄甲，御赐宝剑己然出鞘，剑锋首指洞开的南门！
在他身后，五千天雄军重装铁骑排成了钢铁森林般的楔形突击阵！
长矛如林，密集地向前倾斜，锋锐的矛尖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雪亮的马刀己然出鞘，握在沉默的骑士手中。
没有呐喊，没有咆哮，只有无数双透过面甲缝隙射出的、冰冷到极致的目光，以及那沉默如山、却足以碾碎一切的恐怖气势！
这支钢铁洪流，裹挟着排山倒海、摧毁一切的威势，朝着大凌河堡那如同巨兽张开的、正挤满了撤退人畜的咽喉——南门甬道——以雷霆万钧之势，狂野地、决绝地、首撞而来！
“放箭！快放箭！堵住门！堵住啊！”
堡墙上的建奴军官声嘶力竭，目眦欲裂。
稀稀拉拉、仓促射出的箭矢如同受惊的蚊蚋，在狂乱的风雪中歪歪扭扭地飞向那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大多被厚重的盾牌和甲胄弹开，或者无力地插在雪地上，徒劳无功。
下一个瞬间——
“轰隆隆——！！！！”
一声比惊雷更震撼、比山崩更恐怖的巨响猛然爆发！
冲在最前方的天雄军重骑先锋，挟裹着千钧之势，如同天神挥舞的巨锤，狠狠砸进了挤得水泄不通的堡门甬道！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随即便是毁灭性的爆发！
如同千百根干柴被同时折断，密集而清脆，那是拥挤在门口的包衣阿哈和低阶步甲被沉重的铁蹄无情践踏、被疾驰的战马猛烈撞击发出的恐怖声响！
冲锋的战马与堵塞的人畜猛烈相撞，发出凄厉痛苦的嘶鸣，有的马腿折断轰然栽倒，将背上的骑士甩飞。
瞬间被卷入铁蹄洪流的人群发出短促而绝望的哀嚎，随即被淹没。
锋利的矛尖刺穿皮甲、铁叶，马刀劈砍骨肉的闷响，铁蹄踩踏在丢弃的武器盔甲上发出的刺耳刮擦声，各种金属碰撞、撕裂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死亡的金属风暴！
拥挤在门口的数百名包衣和步甲，如同被海啸巨浪拍击的沙堡，瞬间土崩瓦解！
他们连像样的抵抗都无法组织，就被狂暴的钢铁洪流彻底吞噬、碾碎！殷红的鲜血混合着泥泞的黑雪，如同打翻的颜料桶，瞬间将整个甬道和门前空地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粘稠的暗红沼泽！
卢象升的御赐宝剑化作一道银色闪电，每一次挥斩都精准地撕裂空气，带起一蓬蓬滚烫的血雨。他身边的亲兵家将，如同虎入羊群，又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长矛攒刺，专挑甲胄缝隙；马刀劈砍，势大力沉，所向披靡！坚固的甬道在人马尸骸和钢铁意志的冲击下，被瞬间凿穿！
“杀——！！！”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压抑己久的火山，终于在天雄军将士冲入堡内广场的瞬间彻底爆发！
这吼声汇聚了千里奔袭的辛劳、风雪行军的煎熬、对建奴的刻骨仇恨，以及建功立业的炽热渴望！他们以娴熟的战术小组散开，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剃刀，精准而高效地切入混乱的建奴人群之中！
目标极其明确，猎杀身穿鲜艳棉甲或铁甲的精锐旗丁！斩杀手持令旗、试图呼喊集结的军官！剿灭任何敢于拿起武器、试图组织抵抗的建奴！
冷酷、高效、致命！
堡内，瞬间从混乱的撤离现场，跌入了彻底无序的死亡炼狱！
正在焚烧物资的建奴士兵被这雷霆般的打击彻底打懵，许多人手里还拿着火把或油桶，茫然地看着如狼似虎的天雄军冲杀过来，下一刻便被长矛洞穿或被马刀劈倒。
包衣阿哈们彻底魂飞魄散，发出非人的尖叫，如同没头苍蝇般西散奔逃，反而将建奴本就脆弱不堪的、试图集结的阵线冲得七零八落。
受惊的战马拖着尚未卸下、仍在燃烧的粮草大车，在人群中疯狂冲撞，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引发更大的混乱、踩踏和火焰蔓延。
冲天而起的火光将杀戮的阴影投射在断壁残垣上，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涕泪横流，滚烫的鲜血飞溅在冰冷的雪地和燃烧的灰烬上，发出“嗤嗤”的声响并迅速冻结成诡异的红黑色冰晶。
惊恐欲绝的尖叫、垂死者痛苦的呻吟、胜利者狂暴的怒吼、兵器撞击的铿锵、火焰吞噬一切的噼啪……各种声音汇成一股令人精神崩溃的死亡交响曲！大凌河堡，这座曾经的坚固卫城，此刻真正化作了吞噬生命的血肉磨坊、人间炼狱！
大贝勒代善在亲兵死士用身体和生命组成的脆弱屏障下，勉强从官厅后门冲出，狼狈地爬上战马。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位自诩身经百战的后金巨头也感到一阵眩晕和彻骨的寒意！
他看到他引以为傲的正红旗巴牙喇在对方铁骑狂暴的冲击下像麦秆般倒下；
他看到堆积如山的金银细软被遗弃在血泊和火焰中；
他看到无数熟悉的、曾经骁勇的八旗面孔在绝望中扭曲、倒下，被践踏成泥……更刺目的是那面在火光血海中傲然挺立、如同索命符咒般的“卢”字帅旗！
“顶住！给我顶住！杀光这些卑鄙的南蛮！”
代善挥舞着佩刀，声音嘶哑凄厉，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兵败如山倒！
卢象升的天雄军如同高效的绞肉机，专打建制核心；
满桂的蒙古骑兵在外围游弋，用精准的箭雨无情射杀任何试图聚拢的建奴小队。
恐慌如同最致命的瘟疫，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越来越多的建奴士兵丢掉了武器，推开了挡路的同伴，眼中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和对逃生的渴望，不顾一切地涌向唯一的生路——北门！为了争夺狭窄的出口，溃兵们甚至开始自相践踏、拔刀相向！
“贝勒爷！挡不住了！挡不住了啊！”
一名浑身浴血、头盔都被劈飞的甲喇额真连滚爬爬地冲到代善马前，脸上混合着血污、泪水和绝望的泥泞，声音带着哭腔和彻底的崩溃
“是卢象升的天雄军！还有满桂的蒙古鞑子！他们太狠太快了！兄弟们……兄弟们顶不住！再不走，就全完了！留得青山在啊贝勒爷！”
代善最后看了一眼那面在尸山血海中猎猎作响的“卢”字旗，一股混杂着滔天屈辱、无力回天的愤懑和深入骨髓恐惧的洪流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一拉缰绳，几乎将马嘴撕裂，从牙缝里挤出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命令
“撤……向北撤！去盘山驿！
能带走的……走！
带不走的……不管了！
走！！！”
话音未落，他猛夹马腹，在亲兵死士用生命开出的狭窄血路上，狼狈不堪地撞开挡路的溃兵，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硝烟弥漫的北门，如同丧家之犬般，一头扎进了茫茫的、吞噬一切的风雪之中。
主将的逃亡，如同抽走了熔炉最后一丝支撑的薪柴。
大凌河堡内外，建奴残存的、零星的抵抗意志彻底瓦解。
剩下的，只有天雄军和满桂部骑兵如同秋风扫落叶般追杀残敌的冷酷身影，以及那仿佛拥有生命的冲天烈焰，发出更加贪婪、更加欢快的咆哮，吞噬着这座堡垒所剩下的一切，将代善的失败与狼狈永远烙印在这片燃烧的焦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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