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奉天医士凌霄，觐见——”
尖细悠长的唱喏声，像是利刃划破了金銮殿上凝滞的空气，在大殿的九龙金柱间回荡不休。
凌霄一身素色布衣，在一众锦衣华服的朝臣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鹤立鸡群。他身旁的洛鸿儒，身为太医院院使，今日却甘愿落后他半步，神情肃穆，既有引荐的郑重，也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担忧。
这是凌霄第一次踏入燕朝的权力中枢。
脚下是光可鉴人的金砖，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历史的脉搏上。鼻尖萦绕着百年沉香与檀木混合的独特气息，厚重、威严，带着一种能将人灵魂都压得喘不过气的沉闷。
百官侧立，一道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有惊叹，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嫉妒与戒备。他们打量着这个一夜之间声名鹊起的年轻人，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决定燕朝国运走向的稀世珍宝，或是一柄不知该如何使用的绝世凶器。
凌霄目不斜视，步伐沉稳，任由那些目光在他身上刮过。他的神情平静得像一口古井，仿佛这里不是决定天下命运的金銮殿，而只是他乡间采药时路过的一片寻常山林。
唯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平静之下，是何等奔涌的暗流。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沉重如山的目光，从那高悬于九天之上的龙椅投下，穿透了珠帘，牢牢地锁定了自己。
那目光的主人，便是燕朝的天，大夏的君主，萧衍。
“陛下，臣有本奏！”
一个苍老而激昂的声音打破了殿上的寂静。御史大夫王承手持玉笏，颤巍巍地从队列中走出，他须发皆白，满脸的褶子都写满了“忠君爱国”西个大字。
“臣，弹劾奉天医士凌霄！”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洛鸿儒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王承仿佛没有听到周围的议论，他对着龙椅重重一拜，声色俱厉地说道：“陛下！此子来历不明，以闻所未闻之法，行惊世骇俗之事！公主殿下千金之躯，竟被他当作试药的器皿！虽侥幸功成，但其法诡谲，与妖术何异？”
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扫向凌霄，带着一丝鄙夷。
“公主殿下乃万金之体，天佑大夏，方能化险为夷。可此等不顾君上安危，拿龙体行险的狂悖之徒，若不严惩，何以正国法？何以安天下？”
“王大人此言差矣！”不等凌霄开口，洛鸿儒己然站了出来，他拱手道：“陛下，凌医士以身试药在先，其仁心医德，天地可鉴！若非他舍生忘死，公主殿下……后果不堪设想！”
王承冷哼一声：“洛院使，你身为太医院之首，不想着如何为国分忧，钻研医道，反而为一个江湖郎中说话，莫非是想推卸你太医院束手无策的无能之罪吗？”
“你！”洛鸿儒气得脸色涨红，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王承不再理他，再次转向龙椅，言辞愈发恳切：“陛下，老臣并非嫉妒贤能，实乃为江山社稷计！那所谓的‘仙草’，既有起死回生之效，便是天赐我大夏的祥瑞，岂能由一介布衣私自掌控？臣恳请陛下下旨，令凌霄交出仙草配方以及那所谓的提炼之法，由太医院统一掌管，研究透彻，造福万民，方为正道！否则，此等神物落于一人之手，若其心生歹意，以此为筹码，要挟朝廷，后果不堪设想！此乃妖术惑主之始啊，陛下！”
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高瞻远瞩”，瞬间引起了许多朝臣的共鸣。
“王大人所言极是！神物乃天授，应归国有！”
“请陛下圣断，将仙草收归太医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了凌医士好，也该交出来！”
一时间，群情激奋，仿佛凌霄私藏配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道道贪婪的、冠冕堂皇的目光，逼视着那个始终沉默的年轻人。
他们要的不是造福万民，他们要的是那能起死回生的“仙草”，是那能让自己和家人长命百岁的私欲！
龙椅之后，珠帘微动，萧衍的目光深邃如海，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那个被群臣围攻的年轻人，想看看他如何应对这第一场风暴。
终于，凌霄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泓清泉，清晰地流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王大人，刚刚称我的医术为‘妖术’？”
王承一愣，随即昂首道：“行事诡谲，非常理可度，不是妖术是什么？”
凌霄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嘲讽：“那敢问王大人，太医院诸位杏林国手，穷尽医典，束手无策，是为‘正道’。而在下以一人之躯，历经九死一生，将公主殿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反倒是‘妖术’？”
他环视一周，目光从那些叫嚣的官员脸上一一扫过，继续道：“诸位大人可知，那玄冰草的药性，是如何试出来的？是我，一钱一钱地试，一分一分地熬。多一分，是穿肠剧毒；少一分，则毫无用处。这其中的剂量，是我用我这条命，一寸一寸，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现在，王大人一句话，就要我把这条命换来的东西，‘交’出来？”
他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控诉，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些叫嚣的官员，脸上齐齐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巴掌狠狠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是啊，人家是用命换来的！你凭什么张口就要？
王承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强自辩解道：“为国为民，乃是臣子本分！你……”
“说得好！”凌霄打断了他，“为国为民，凌霄万死不辞。但这配方，不能交。”
“为何？”这一次开口的，是龙椅上的萧衍。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一切杂音。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凌霄抬头，迎上那道穿透珠帘的帝王视线，不卑不亢地说道：“回陛下，原因有二。”
“其一，此法非我不可。玄冰草提炼之法，并非简单的熬煮调配，它需要以内力催化，对火候、时机、乃至精神力的掌控，都要求到了极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此法，是我独创，也只有我能用。交出配方，于太医院而言，不过是一张废纸，甚至可能因炮制不当，炼出剧毒之物，滥杀无辜。”
洛鸿儒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骇然，随即化为苦笑。他知道凌霄说的是实话，那种神乎其技的手法，绝非寻常医理能够解释。
凌霄的声音继续在大殿中回响：“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玄冰草本就稀有，提炼更是耗时耗力，一旦量产，所需的人力物力，将是一个天文数字。若无国家之力，集中调配，统一管理，这起死回生的神药，根本到不了真正需要的百姓手中。”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般扫过以王承为首的一众官员。
“它只会变成诸位大人这样的王公贵胄、豪门权贵的私藏品！他们会用它来延年益寿，会用它来交易权柄，会把它锁在最深的密室里，而殿外那些真正为国征战、落下不治之症的将士，那些辛苦劳作、身染沉疴的百姓，将永远也看不到、摸不着！”
“届时，神药，将沦为祸乱朝纲、加剧贫富对立的祸根！这，就是王大人想要的‘造福万民’吗？”
字字诛心！
整个金銮殿，死一般的寂静。
王承张着嘴，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哆哆嗦嗦地指着凌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附和他的官员，更是纷纷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凌霄这番话，几乎是把他们内心最阴暗的算盘，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了天子面前！
谁敢承认自己想私藏神药？谁敢反驳凌霄的话？反驳，就等于承认自己就是那种人！
好一个釜底抽薪！好一个阳谋！
洛鸿儒看着凌霄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与激赏。这个年轻人，不仅医术通神，这份心智、这份口才，更是冠绝朝堂！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突兀地从龙椅上传来。
众人骇然抬头，只见皇帝萧衍，竟缓缓地从珠帘后走了出来。他一边走，一边鼓着掌，脸上带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好一个‘神药将沦为祸根’！说得好！”
萧衍走到凌霄面前，停下脚步。他比凌霄高出半个头，帝王的威压如山岳般笼罩下来。
“凌霄，你可知，朕的御书房里，那支朕最喜欢的紫竹笔，断了。”
凌霄心中一动，没有说话。
萧衍的目光幽深难测，他看着凌霄，就像在欣赏一件亲手雕琢的艺术品：“是被朕自己，亲手捏断的。因为朕在想，一个能为我女儿豁出性命，又能舌战群儒，洞悉人心的年轻人……朕，该如何赏你？”
他话锋一转，声音传遍大殿：“赏你黄金万两？田地千顷？还是封侯拜相？”
萧衍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不，这些都太俗了。朕，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实现你口中那个‘为国为民’抱负的机会。”
他转身，面向百官，声音如雷。
“朕今日宣布，即刻成立‘奉天司’，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首接对朕负责！”
“奉天司之责，便是集全国之力，寻采、培育、提炼玄冰草，炼制神药，以备国用！凡奉天司所需，地方官府、各地驻军，皆需无条件配合！”
“而这奉天司的首任司主，便是……”
萧衍的目光，再次落回凌霄身上，一字一顿地说道：
“——奉天医士，凌霄！”
满朝文武，霎时间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一个独立于所有部门之外，手握神药命脉，可调动地方与军队资源的超级机构！它的权力，大得吓人！
而这个机构的主人，竟然是这个刚刚踏入金銮殿的布衣青年！
这哪里是封赏？这分明是……一步登天！
然而，凌霄却从萧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读出了另一层意思。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风口浪尖，便是万丈深渊。
这奉天司，是无上的荣宠，也是最致命的枷锁。是通天的大道，也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皇帝，将他高高捧起，放在了所有势力的对立面。
他将成为所有想染指神药的权贵的眼中钉，肉中刺！
萧衍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是激动？是惶恐？还是退缩？
凌霄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深深一拜。
“臣，凌霄，领旨谢恩！”
没有半分犹豫，没有一丝畏惧。
这一刻，金銮殿上，君与臣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
一场席卷整个燕朝的巨大风暴，自此，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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