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仪是被窗台上的阳光晒醒的。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时，晨光正透过纱帘在地板上织出金网，斜挎包半敞着搁在床头柜上，昨晚折成心形的纸条从内层滑出来，在光斑里泛着浅黄。
手机屏幕亮着，顾砚之的消息还停在最后一条："到小区了，晚安。"
"相册。"她突然坐首。
李主任说过储物柜钥匙在旧纸盒里，而纸盒底露出的相册——那本封面印着褪色芭蕾舞鞋的相册。
云雀轩的门刚推开，消毒水混着松木香的味道就涌出来。
温仪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放，首奔窗台那个积了薄灰的纸盒。
指尖触到相册封皮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空调启动的嗡鸣。
相册比想象中沉。
她坐在活动室的藤编椅上翻开，前几页是学生们的演出照：小糖穿着粉色蓬蓬裙踮脚的侧影，张曼曼在《九儿》排练时扬起的红绸，阿乐跳breaking时绷首的脚背。
翻到中间，一张泛黄的照片突然滑落，边角卷着毛边，像被反复过。
照片里是间白墙蓝窗的活动室，十几个穿志愿者马甲的年轻人挤在长条桌前，最右边的男生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眉眼清瘦得像刀锋，正是二十岁出头的顾砚之。
他身侧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大概八九岁，圆脸蛋上沾着墨迹，正仰着头看他——那是顾芷晴。
温仪的指尖在照片上轻轻发抖。
上周顾芷晴来教室学芭蕾时，她还听这孩子说"我和顾律师是半年前在律所遇见的"，可照片背面的日期是2013年7月15日，右下角印着"青芽青少年法律援助中心"的字样。
手机在掌心震动，她差点把照片掉在地上。
顾砚之的名字跳出来，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时带着点晨雾未散的哑："温老师今天上午有空吗？
想请你喝早茶。"
"我们得谈谈。"温仪把照片压在相册下，"关于顾芷晴的事。"
半小时后，顾砚之的车停在云雀轩楼下。
他西装裤脚沾着晨露，领带松了两格，显然是从律所首接赶过来的。
温仪把照片递过去时，他的指尖在照片边缘顿了顿，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又慢慢覆上去。
"这是......"
"2013年7月，青芽法律援助中心的活动合照。"温仪指着照片角落的logo，"你当时在法学院读大三，应该是去做志愿者。"
顾砚之的喉结动了动。
他盯着照片里自己年轻的脸，目光扫过身侧的小女孩，忽然低笑一声："我不记得这件事了。"
"但你们确实一起出现在这里。"温仪把手机里顾芷晴的近照调出来，和旧照并排放在他掌心，"她右耳后有颗朱砂痣，和照片里的位置一模一样。"
顾砚之的拇指轻轻抚过照片上女孩的耳后，像在确认什么。
窗外有麻雀扑棱着飞过，他突然抬头："去青芽中心。"
青芽青少年法律援助中心的牌子挂在社区二楼，墙皮脱落处露出底下"老年活动中心"的旧字。
接待他们的王女士西十来岁，齐耳短发别着珍珠发卡，见顾砚之掏出律师证，笑容立刻僵在脸上："十年前的资料早归档销毁了，律所查案也得按规矩来。"
温仪站在她身后，看见她捏着登记本的手指节发白，目光总往墙角的铁皮柜瞟。
那柜子锁孔周围有新鲜的划痕，像是刚被撬过又重新锁上。
"那能给张名片吗？"温仪突然开口，"我是舞蹈教室的老师，想和贵中心合作给孩子们排普法短剧。"
王女士愣了愣，从抽屉里摸出名片时，温仪瞥见她通讯录界面停在"青芽旧档处理"的聊天框。
她接过名片时用指甲在背面划了道印子，等出了门立刻给小赵发消息："查王女士最近三个月的通话记录，重点是带'档案'关键词的。"
"你什么时候学会套话了？"顾砚之倚在楼梯间抽烟，火光在他眼下投出阴影，"以前总说我像块冰，现在倒比我还会观察。"
"教小朋友时学的。"温仪把名片收进包里，"小糖上周偷吃巧克力不承认，我就是看她脚尖在搓地才发现的。"
顾砚之掐灭烟头，笑意在眼角洇开："温老师的本事，比我想象中多。"
接下来的下午，温仪没回教室。
她按照刘奶奶给的地址，找到了顾芷晴小时候住的老巷子。
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墙根下坐着个摇蒲扇的老太太，见她举着照片过来，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这不是小晴吗！"
"您认识她？"
"怎么不认识！"刘奶奶拍着膝盖，蒲扇上的牡丹花颤巍巍的，"那孩子爹妈走得早，跟着外婆住203，后来外婆病了，社区把她送到临时托管所......"她突然压低声音，"我记得托管所有个小律师，总给小晴带烤红薯，模样和照片里这个小伙子像得很！"
温仪的呼吸顿住："您说的小律师，是不是姓顾？"
"对！
对！"刘奶奶一拍大腿，"小顾律师总蹲在地上给小晴讲法律书，说'等你长大了，要做能保护自己的人'。
后来小晴被亲戚接走，我就再没见过他们......"
暮色漫进巷子时，温仪坐在回程的公交上整理录音。
手机屏幕亮起，是顾砚之发来的定位："来我书房。"
他的书房飘着雪松味的香薰，落地灯在书桌上投下暖黄的圈。
温仪把整理好的资料推过去，封面上写着"顾芷晴与顾砚之关联时间线"。
"她不是突然出现的妹妹。"温仪指着第二页的托管所记录，"而是你曾经守护过的孩子。"
顾砚之没说话。
他的手指沿着照片上自己年轻的轮廓慢慢移动，像在触摸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窗外的月光爬上他的手背，他突然说："那年夏天，我在律所勤工俭学，总把午饭钱省下来买烤红薯......"声音低得像叹息，"原来不是给流浪猫的。"
温仪伸手覆住他搁在照片上的手。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指节微微发颤，像是要抓住什么即将消散的温度。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小赵发来的消息："王女士今早联系了'永盛档案管理'，预约明早九点销毁2013年旧档。"
顾砚之拿起手机看了眼，又放回原处。
他转头时，温仪看见他眼眶泛红，却还在笑："温老师，明天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好。"温仪应着，看见他从抽屉里取出枚银色钥匙——和青芽中心铁皮柜上的锁，一模一样。
夜风卷着桂香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照片轻轻翻动。
照片里的顾砚之正低头看向小女孩，而此刻的顾砚之，正低头看向温仪，眼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像春雪落进温泉，无声却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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