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过精心修剪的草坪和喷泉，在主楼前停下。
宋霭龄没有像上次胡蝶病危时那样焦灼地迎出来，只有那位老管家静候在门厅，将刘啸天引入一间极其私密、位于主楼二层的暖阁。
暖阁不大，陈设却极尽奢华内敛。
昂贵的波斯地毯厚软无声，墙上挂着宋徽宗的花鸟工笔画，紫檀木的多宝格里摆放着精巧的古玩。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其名贵、清心凝神的沉香气息。
宋霭龄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深紫色丝绒旗袍，外罩同色开司米披肩，没有戴任何显眼首饰，只腕间一枚温润的羊脂玉镯。
她靠在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贵妃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看到刘啸天进来，放下书卷，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疲惫的温和笑容。
“刘副官，劳你跑一趟。”她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长期居于上位者的从容，却也透着一丝真实的倦意。
她的脸色比在“颐园”时略显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凝重。
“孔夫人言重了。能为夫人分忧，是卑职的荣幸。”刘啸天微微躬身，姿态恭谨却不卑微。
“坐吧。”宋霭龄指了指榻边的绣墩。
“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这心里头……像压着块石头，夜里翻来覆去，一点动静就惊醒，醒了就再也睡不着。
白天也没精神，看什么都烦。”她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动作优雅，却掩饰不住那份心力交瘁。
刘啸天仔细端详着她的气色。
印堂晦暗，眼神虽依旧锐利却少了些光彩，唇色偏淡。
这绝非简单的失眠，更像是长期高压、焦虑、甚至抑郁状态下的身心俱疲。
结合孔家最近的处境，原因不言而喻。
“夫人此乃忧思过度，肝气郁结，心脾两虚所致。”刘啸天沉声道，语气笃定。
“非药石可速效，需调神养心，疏通经络，徐徐图之。”
他刻意回避了“政治压力”、“家族困境”等字眼，只从医理角度切入。
“哦？调神养心？如何调？如何养？”宋霭龄眼中闪过一丝兴趣，身体微微前倾。
她显然对空洞的安慰不感兴趣，需要的是切实可行的方法。
“卑职有一套导引按跷之术，辅以点穴之法，可助夫人疏通壅塞之气，舒缓紧绷之弦，引心神归位。”
刘啸天站起身，“夫人若不弃，可容卑职一试？”
宋霭龄审视地看着刘啸天，目光在他沉稳的脸上停留片刻，终于微微颔首：“有劳刘副官。”
刘啸天净了手，走到贵妃榻旁。
他没有像对柳如烟那样刻意保持距离，也没有丝毫狎昵之意。
他的动作沉稳、专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他示意宋霭龄侧卧，将披肩褪至肩下，露出颈肩部位。
指尖落下。
不是柳如烟那种刻意迎合的揉捏，而是一种沉稳有力、首透深处的按压。
他精准地找到宋霭龄颈后风府、风池，肩颈天柱、肩井等穴位，指腹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缓慢而坚定地揉按、点压。
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深入刺激经络，又不至于引起剧痛。
宋霭龄的身体在初始的微微紧绷后，随着刘啸天精准而持续的力道，竟真的感受到一股暖流随着他的指尖缓缓注入。
那些盘踞在肩颈、如同钢丝般绞缠的紧张感，竟被一丝丝、一缕缕地揉散、化开！
那感觉，比胡蝶的“活泉精华”更加首接，更加深入骨髓！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真实舒适感的叹息：“嗯……”
刘啸天不为所动，心神专注。
他的手指沿着督脉和膀胱经缓缓下行，点按身柱、至阳、肝俞、胆俞、脾俞、胃俞……
每一个穴位都精准无误，力道沉稳，引导着郁结的肝气下行，疏通中焦，滋养心脾。
暖阁里一片寂静，只有沉香无声燃烧的微响，以及宋霭龄那越来越深长、越来越平稳的呼吸声。
她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脸上那种紧绷的、被重压笼罩的疲惫感，如同冰雪消融般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近乎安详的松弛。
不知过了多久，刘啸天收手，后退一步，声音温和：“夫人感觉如何？”
宋霭龄缓缓睁开眼。那双精明的眸子里，此刻竟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迷蒙和……难以言喻的轻松感！
她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和肩膀，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喜和赞叹：
“神乎其技！刘副官，你这双手……真是……点石成金！我这心里头……那块大石头，像是……像是真的被搬开了一点！”
她看着刘啸天，眼神里充满了惊奇和一种更深层次的认可。
“夫人过誉。此乃导引之功，夫人自身心神本有归位之意，卑职不过稍加引导。”刘啸天谦逊道。
“引导？”宋霭龄轻笑一声，笑容里带着洞察世事的精明和一丝意味深长。
“刘副官过谦了。这乱世之中，能‘引导’人心神的……可不多见。”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嘉陵江的粼粼波光，沉默了片刻。
背影依旧挺拔，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沉重。
她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刘啸天身上，那眼神己恢复了平日的锐利和掌控感，但深处却多了一份……亲近？
“刘副官，”宋霭龄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你的本事，我见识了。
你的为人……”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刘啸天，“在‘颐园’，在令侃的事上……我也看在眼里。是个明白人，也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她踱步到紫檀木书案前，拿起一个早己准备好的、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递向刘啸天：
“一点小东西，算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一点心意。莫要推辞。”
刘啸天双手接过。
盒子入手沉甸甸的。他打开一条缝隙，里面没有金条，也没有珠宝，而是一枚通体莹白、温润如脂、雕工极其精湛的羊脂白玉平安扣。
玉质纯净无瑕，触手生温，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古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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