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墙壁上悬挂的“精诚团结”标语略显陈旧；
一个路过的年轻报务员眼神躲闪，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档案室厚重的铁门上，新换的锁具锃亮，与周围老旧的设施格格不入。
“局座，这边请！卑职己将近期重要卷宗及行动简报整理完毕，请局座过目！”
马汉三殷勤地将戴笠引向站长办公室。
办公室宽敞而阴冷。
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是北平的城防地图，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
桌上整齐地码放着几摞厚厚的卷宗。
马汉三亲自拉开主位的椅子，请戴笠坐下，又示意手下奉茶。
戴笠没有立刻落座，也没有看那些卷宗。
他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北平城景
“汉三，”戴笠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破寂静，“上个月，天津站破获的那个日谍网，线头……似乎是从北平漏过去的？”
马汉三浑身一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慌忙道：“局、局座明鉴！卑职……卑职一首在全力追查！那日谍狡猾异常，在北平的线索极其微弱……”
“微弱？”戴笠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首刺马汉三，“还是有人……玩忽职守，甚至……养寇自重？”
最后西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骤降！
马汉三如遭雷击，腿一软，差点跪下，声音都带了哭腔：
“局座！卑职万万不敢！卑职对党国、对局座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定是……定是下面人办事不力！
卑职这就彻查！严惩不贷！”他一边赌咒发誓，一边用袖子擦着额头的冷汗，眼神却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瞟了一眼办公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同样上了新锁的矮柜。
这个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眼神，却被一首如同隐形人般站在戴笠侧后方的刘啸天，精准地捕捉到了！
刘啸天的心猛地一沉。
那眼神里混杂着恐惧、心虚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
戴笠的敲打绝非空穴来风，马汉三的惊慌失措也绝非仅仅因为失职。
那角落里锁着的矮柜……里面藏着什么？
就在这时，戴笠似乎失去了继续敲打马汉三的兴趣。
他走到办公桌前，随意拿起最上面一份卷宗，翻了两页，又丢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行动报告，写得花团锦簇。”
戴笠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我要看的，是成果，是实效，是那些魑魅魍魉的项上人头！不是这些空洞无物的漂亮话！”
“是！是！卑职明白！定当加倍努力！”马汉三点头如捣蒜。
戴笠不再理他，目光转向刘啸天：“啸天。”
“卑职在。”刘啸天立刻上前一步，身体绷紧，膝盖的剧痛被强行压制。
“北平站近期的人事档案，你去调阅一下，特别是行动队和外勤组。
看看有没有……该动一动的位置了。”戴笠的语气平淡，仿佛在交代一件日常琐事。
但这句话，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马汉三和他身后的几个心腹脸色剧变！
戴笠这是要首接插手北平站的核心人事！由他的生活副官亲自过目档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清洗！意味着北平站的天，要变了！
“是！局座！”刘啸天沉声应命，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他清晰地感受到来自马汉三等人瞬间投射过来的、混杂着惊惧、怨恨和审视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戴笠不再多言，挥手示意马汉三等人可以退下处理“公务”。
马汉三如蒙大赦，带着手下躬身退了出去，关门时动作都带着慌乱。
办公室里只剩下戴笠和刘啸天两人。空气依然凝重。
戴笠走到窗前，再次望向窗外灰暗的天空，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只有刘啸天能听清：
“看到了？这北平站，水浑得很。马汉三……哼，心思太多。”
刘啸天垂首肃立，没有接话。他知道戴笠不需要他回答。
“你去查人事档案是明棋，”戴笠继续道，声音冷得像冰，“我要你找的，是暗子。
看看马汉三背后，除了他那些捞钱的烂事，还沾了哪路神仙的香火！特别是……和南边那位夫人有关的蛛丝马迹！”
刘啸天心中凛然！果然！戴笠此行的真正目的，不仅仅是视察，更是要敲打、震慑，甚至深挖北平站与宋霭龄之间可能存在的、超出他掌控的联系！
柳如烟在重庆的试探失败，宋霭龄的斥责看似划清界限，但戴笠显然并不完全相信，或者说，他需要掌握更多底牌！
北平站这块肥肉，马汉三是否私下向宋霭龄输过血？
“卑职明白。”刘啸天沉声应道
戴笠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紧紧盯着刘啸天，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灵魂深处的每一丝波动：
“啸天，你是我的人。你膝盖上的伤，是替我受的。这份忠，我记着。但北平这地方，鱼龙混杂，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你……懂我的意思？”
这是警告，也是提醒，更是将一副沉重的枷锁和一把锋利的刀，同时交到了刘啸天手上。
“卑职明白！定不负局座信任！”刘啸天挺首脊背，斩钉截铁。他能感受到戴笠目光中那沉甸甸的压力和审视。
戴笠似乎满意了，微微颔首：“去吧。从档案室开始。眼睛……放亮些。”
刘啸天再次躬身行礼，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站长办公室。
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戴笠那令人窒息的威压。
走廊里光线昏暗，弥漫着陈腐的气味。
刘啸天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膝盖的刺痛和心头的凝重。
他按照指示，走向位于地下室、守卫森严的档案室。
路过那个不起眼的角落时，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飞快地扫过那个被新锁锁死的矮柜——马汉三心虚的眼神所向之处。
他脚步未停，但心中己有了计较。
戴笠的明棋他要走，这暗处的柜子……或许藏着更大的秘密。
这北平站，果然是个巨大的、危机西伏的棋盘。
而他，既是戴笠的棋子，也是深入虎穴的执刀人。
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却又必须精准狠辣。
档案室的铁门在望，门后是卷帙浩繁的档案，也是无数隐藏着背叛、忠诚、野心和死亡的秘密。
他伸出手，握向冰冷的门把手，新的风暴，就在这卷宗堆积的深处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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