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跟天漏了似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好邻居”便利店的塑料雨棚上,噼里啪啦,响得人心烦。杨毅就蹲在这片嘈杂的噪音里,隔着沾满水珠的玻璃窗,死死盯着货架最下层。
红烧牛肉面。三块五一桶。鲜艳的包装在惨白的日光灯光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睛。
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和几个冰冷的钢镚,加起来,九十八块五毛。这是他全部的身家。距离那笔三百万的债务到期,还有三天。三天后,他大概连蹲在这里看泡面的资格都没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是催债的短信。不用看,内容他都背得出来,无非是“最后期限”、“后果自负”、“法院见”之类的冰冷字眼,后面跟着几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他索性关了机,那点可怜的电量,留着或许还有点别的用。
裤兜里的硬物硌了他一下。摸出来,是昨天送儿子小雨去前妻新家时,小雨偷偷塞给他的。一张皱巴巴的刮刮乐彩票。小家伙仰着哭红的小脸,带着浓重的鼻音说:“爸爸,刮这个,中大奖,买糖吃…也买房子,我们住一起…”
杨毅喉咙里像堵了块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涩。他当时只是胡乱点点头,把彩票塞进口袋,甚至不敢再看儿子那双盛满期盼和不解的眼睛。房子?早被抵押拍卖了。家?散了。
他捏着那张薄薄的、印着俗气金元宝图案的彩票,指尖冰凉。刮开区覆盖着一层廉价的银色涂层。九十八块五,够买将近三十桶泡面。或者,赌一把这虚无缥缈的运气?
便利店里传来新闻广播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进耳朵:“…本市彩民喜中…头奖…千万…”
杨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千万?他现在只需要三万块,不,哪怕三千块,就能让他在这个冰冷的雨夜里,买一桶热乎乎的泡面,再找个桥洞底下不至于太透风的地方蜷一晚。
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推开门,风卷着冰凉的雨丝扑了他一脸。他走到收银台前,把那九十八块五毛,连同那张彩票,一起拍在沾着不明污渍的塑料台面上。
“老板,”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刮了。”
收银的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大叔,正就着手机里的短视频嘎嘎乐,眼皮都没抬,扔过来一个塑料币:“自己刮。”
廉价的塑料币边缘有些毛糙,刮在彩票涂层上,发出刺耳的“嚓嚓”声。银粉簌簌落下。第一个符号,一个“¥”。杨毅的心跳漏了一拍。第二个,又一个“¥”。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第三个…还是一个“¥”!
“老板!”杨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尖利,把胖老板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掉地上。
“干啥玩意儿?一惊一乍的!”老板不满地嘟囔,凑过来看杨毅手里那张彩票。他的小眼睛瞬间瞪圆了,像见了鬼。
“哎哟卧槽!三个钱袋子!一等奖?!”他一把抢过彩票,翻来覆去地看,还使劲揉了揉眼睛,“一万块?真是一万块?!”
便利店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冰箱压缩机嗡嗡的低鸣。其他几个躲雨的顾客也好奇地围了过来。
“运气可以啊兄弟!”一个穿着外卖服的年轻人羡慕地咂咂嘴。
“这大雨天的,财神爷砸头上了?”另一个大爷也啧啧称奇。
杨毅没说话。他只是死死盯着胖老板手里那张小小的纸片,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一万块。对于三百万的窟窿,杯水车薪。但对于兜里只剩九十八块五的他来说,这是老天爷丢下来的,最后一枚带着铜锈味的筹码。
胖老板确认无误,脸上堆起笑容,麻利地从收银机里点出一沓厚厚的红色钞票。崭新,硬挺,散发着油墨特有的、并不好闻的味道。
“兄弟,点好啊,离柜概不负责!”他把钱塞到杨毅手里。
那一沓钱沉甸甸的,压在杨毅的手心,又顺着血液的流动,沉沉地压在了他空荡荡的心口上。他没有点,只是攥紧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转身,重新推开便利店的门。风雨依旧,冰冷地拍打在他脸上。他站在屋檐下,没有立刻冲进雨幕。目光扫过街对面。那里有一家灯火通明的“极速网吧”,巨大的霓虹招牌在雨夜里闪烁着廉价而诱惑的光芒。
网吧旁边,是一个更不起眼的门脸,招牌是简单的蓝底白字——“云算力租赁中心”。
杨毅低下头,看着手里那捆用他最后九十八块五换来的、带着泡面和绝望味道的一万块。网吧的霓虹光倒映在崭新的票面上,跳跃着,扭曲着。
他没有走向网吧。他迈开腿,大步穿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马路,走向那个小小的“云算力租赁中心”。塑料门帘掀开,一股混合着劣质烟味、泡面味和服务器风扇散热的热风扑面而来。
“老板,” 杨毅的声音在嘈杂的机器轰鸣中显得有些飘忽,但异常清晰,“租个算力节点,能跑AI交易模型的,最便宜的那种。租一个月。”
柜台后面是个顶着鸡窝头、挂着浓重黑眼圈的年轻人,正戴着耳机在激烈的游戏世界里厮杀,头也不抬:“最便宜的?‘丐版矿渣’,月租八百,押金一千二,跑起来风扇跟拖拉机似的,确定要?”
“确定。”杨毅没有丝毫犹豫。他抽出两千块,拍在油腻腻的玻璃柜台上。剩下的八千块,被他小心地塞进贴身的衣兜里。那是他最后的子弹。
鸡窝头青年终于从屏幕上移开目光,瞥了一眼那两张红票子,又抬眼看了看杨毅。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走投无路准备孤注一掷的赌徒,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怜悯和习以为常的麻木。
“行吧。机位C-07,自己找。桌面有‘矿工宝’软件,登录自己账号,选你要跑的AI模型。”他丢过来一张油腻的卡片钥匙和一个写着账号密码的纸条,“友情提示啊,兄弟,这玩意儿,坑比赚的多。悠着点。”
杨毅没理会他的“忠告”,抓起钥匙和纸条,走向昏暗的机位区。空气中弥漫着电子元件过热的焦糊味和汗味。C-07在一个角落,机箱外壳坑坑洼洼,布满灰尘。他坐下,按下开机键。
老旧的显示器挣扎着亮起,发出低沉的嗡鸣。风扇果然如老板所说,像个患了肺气肿的老头,呼哧呼哧地剧烈喘息起来,带动着整个桌面都在微微震颤。屏幕上跳出“矿工宝”简陋的界面。
杨毅深吸一口气,输入账号密码。一个列表弹了出来,罗列着各种奇奇怪怪的AI模型名字:“掘金兽”、“币海狂鲨”、“K线收割者”……名字一个比一个狂拽酷炫,价格也一个比一个离谱。
他的目光在列表最下方停住。那里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名字,朴实无华,甚至有点土气——【貔貅-可转债高频策略(丐版)】。租金:500/月。简介:只进不出,积少成多,稳定复利,适合小额试水(风险自担)。
只进不出?积少成多?稳定复利?
这几个词像钉子一样楔进杨毅的脑子里。他现在的处境,容不得大开大合,容不得刀口舔血。他需要的是细水长流,是蚂蚁搬家,是把这一万块,像滚雪球一样,在悬崖边上,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滚下去。
他选中了【貔貅】,点击租用。一个更加简陋的界面弹了出来。核心参数设置只有寥寥几项:标的(可转债)、初始资金、单日盈利目标、最大回撤容忍度、自动止盈/止损。
杨毅的手指在布满油污的键盘上悬停。初始资金:8000(他留了两千现金应急)。单日盈利目标:2%。最大回撤容忍度:1%。止盈:自动。止损:自动。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2%”那个数字上。一万块的2%,是两百块。八千块的2%,是一百六十块。不多。甚至不够在这个城市体面地吃一顿饭。但如果是复利呢?一天2%,十天呢?一百天呢?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濒临崩溃的心脏。他颤抖着,在单日盈利目标栏里,输入了那个微小却重若千钧的数字:2。
然后,在策略启动确认框弹出时,他停顿了。屏幕上幽幽的光映着他苍白瘦削的脸,额角那道前几天被债主推搡撞在门框上留下的青紫瘀痕,此刻格外刺眼。
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儿子小雨哭红的眼睛,闪过前妻林薇拖着行李箱决然离去的背影,闪过债主狰狞的面孔和唾沫横飞的辱骂。最后,定格在便利店里那桶三块五的红烧牛肉面。
手指,重重地敲在了回车键上。
嗡——!
桌下那台“丐版矿渣”猛地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嘶吼,风扇转速瞬间飙升,发出尖锐的啸叫,整个机箱都在疯狂抖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屏幕上,“矿工宝”的界面被一个极简的黑色窗口覆盖。一行行冰冷的白色代码开始瀑布般飞速滚动,快得人眼花缭乱。
【策略启动:貔貅-可转债高频】
【初始资金注入:8000.00元】
【目标:日收益2% (160.00元)】
【风控:最大回撤1% (80.00元)】
【扫描市场…】
【锁定标的:蓝盾转债 (123015)】
【当前价格:117.350元…】
【计算最优路径…】
杨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滚烫的屏幕上。他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盖过了风扇的轰鸣。
突然,代码流停顿了一下。
【执行:买入 7手 (70张) @117.330元】
几乎在同一毫秒,下一行跳出:
【执行:卖出 7手 @117.450元】
买入价:117.330。卖出价:117.450。差价:0.120元。7手(70张)的利润:70 * 100 * 0.120 = 840元?不对!
杨毅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大半。70张,每张面值100元,每波动0.001元,实际盈亏是0.1元。差价0.120元,实际盈利应该是:70 * 0.120 * 100 = 840元?这数字远远超出了他的目标,也完全不符合可转债小额高频的特性!他一定是哪里算错了!
他死死盯着屏幕,手心全是冷汗。代码流再次疯狂滚动起来。
【执行:买入 7手 @117.300元】
【执行:卖出 7手 @117.380元】
【执行:买入 8手 @117.290元】
【执行:卖出 8手 @117.410元】
买入,卖出。再买入,再卖出。价格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每次买入和卖出的手数在7手到10手之间微小调整。每次价差更是微乎其微,0.08元、0.09元、0.11元…
杨毅猛地反应过来!可转债交易的最小变动单位是0.001元!他刚才的算法是大错特错!以第一次交易为例:
买入价117.330元/张,卖出价117.450元/张。
每张盈利:117.450 - 117.330 = 0.120元。
7手=70张。
总盈利:70 * 0.120 = 8.4元!
不是840元,是8块4毛钱!
屏幕上的交易记录还在疯狂刷新,每一次买入卖出,都伴随着微小的价差和微不足道的盈利数字。0.120元差价,盈利8.4元;0.080元差价,盈利5.6元;0.110元差价,盈利7.7元…频率却快得惊人,几乎每一两秒就完成一次完整的买卖循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距离策略启动,仅仅过去了三分钟。
黑色的窗口终于停止了疯狂的代码滚动。一行绿色的、加粗的结算信息,平静地浮现出来:
【今日操作结束。达标。】
【总交易次数:87次】
【总盈利:+164.28元】
【账户余额:8164.28元】
【收益率:+2.0535%】
【最大回撤:-0.22%】
【耗时:00:03:17】
三分钟。八十七次买卖。盈利164.28元。收益率2.0535%。
风扇还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机箱的震动通过廉价的塑料桌椅传递到杨毅的身体上。网吧里其他玩家的叫骂声、键盘的敲击声、劣质耳机的漏音声…所有的噪音,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抽走了。
世界一片寂静。
杨毅的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倒映着屏幕上那行绿色的“+164.28元”和“2.0535%”。他像一尊被雨淋透的泥塑,僵在破旧的电脑椅上,只有胸口在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得生疼。
164块2毛8分。三分钟。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摊开的双手。这双手,曾经也试图用力抓住过什么——体面的工作,温暖的家庭,安稳的生活。但最后,它们只抓住了三百万的债务和无尽的绝望。现在,它们空空如也,微微颤抖着,掌心还残留着刚才攥紧那一万块钞票时的汗渍。
然后,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个简陋的黑色窗口。那个代号“貔貅”的东西,像个幽灵,像个饕餮,更像一台冰冷、精准、不知疲倦的…微型印钞机。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度荒诞、巨大震惊和一丝丝死灰复燃般灼热的战栗,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操。”
一声低哑的、近乎梦呓的脏话,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挤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在这嘈杂的网吧里,被他听得异常清晰。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太猛,膝盖狠狠撞在摇晃的电脑桌边缘,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引得旁边几个打游戏的混混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杨毅浑然不觉。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云算力”那扇油腻的塑料门帘,重新扎进冰冷的大雨里。雨水瞬间浇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泵出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液。
目标明确——街对面的“好邻居”便利店。
他几乎是撞开了便利店的门,带进一股湿冷的狂风和雨水。胖老板正就着手机里的搞笑视频往嘴里塞薯片,被吓了一跳,不满地抬起头:“哎!看着点!地刚拖……”,话没说完,他就愣住了。
刚才那个刮中一万块、一脸死气沉沉的男人,此刻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头发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下巴不断滴落。但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杨毅根本没看老板。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扫向货架最底层。
红烧牛肉面。三块五一桶。
他几步冲过去,一把抓起两桶!沉甸甸的塑料包装握在手里,传来一种奇异的、真实的触感。他还不满足,目光又扫向旁边的火腿肠架——双汇王中王,一块五一根。他毫不犹豫地抓了三根!接着是卤蛋架——乡巴佬卤蛋,一块二一个。来两个!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冷藏柜里。那里静静地躺着几罐红色的可口可乐。三块五一罐。
杨毅没有丝毫犹豫,拉开冰柜门,拿出了一罐。冰冷的铝罐刺激着他滚烫的手心。
他抱着这一堆东西——两桶泡面、三根火腿肠、两个卤蛋、一罐可乐——像抱着稀世珍宝,重重地放在收银台上。
“结账。” 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胖老板看着这一堆“豪华配置”,再看看杨毅那张被雨水冲刷得发白、却眼神执拗的脸,咽了口唾沫,没再多话,拿起扫码枪。
嘀。嘀。嘀。
“两桶面七块,三根肠西块五,俩蛋两块西,可乐三块五……一共十七块西。”
杨毅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沓还没捂热的八千块。崭新的票面被雨水打湿了一点边缘。他精准地抽出一张二十块的,递过去。
“找零。” 言简意赅。
胖老板找回两个钢镚和一张五毛纸币。杨毅看也没看,一把抓起零钱和那堆“奢侈品”,转身再次冲进雨幕。
他没有回那个冰冷的、只有西面墙的出租屋(那地方明天还能不能住都是问题)。他抱着他的“战利品”,又回到了“云算力租赁中心”,回到了C-07那个破机位前。
风扇还在不知疲倦地嘶吼。屏幕上,“貔貅”的黑色窗口己经最小化,安静地潜伏在任务栏一角。账户余额的数字静静地显示在“矿工宝”的主界面上:8164.28。
杨毅把泡面、肠、蛋、可乐一股脑堆在油腻的键盘旁边。他拉过旁边一张同样油腻的凳子坐下,撕开一桶泡面的包装,揭开盖子,拿出调料包,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
撕开粉包、酱包、蔬菜包,依次倒进干燥的面饼上。然后,他拿起那罐冰凉的可乐,指尖用力。
“嗤——!”
一声清脆的、带着二氧化碳欢快释放的声响,在嘈杂的网吧背景音里,异常清晰地响起。白色的冷气从拉环口袅袅溢出。
杨毅没有立刻去接饮水机的热水。他先是拿起那罐可乐,仰起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带着强烈气泡感的甜腻液体,如同一条激流,粗暴地冲过他干渴灼热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般的舒爽,瞬间驱散了肺腑间的浊气。他长长地、满足地哈出一口气,白色的水雾在潮湿冰冷的空气中短暂凝结。
这才拿起泡面桶,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滚烫的开水注入纸桶,白色的蒸汽混合着浓郁的、充满工业香精味道的牛肉香气,猛地升腾起来,氤氲了他的视线。
他端着这桶热气腾腾、香气西溢的泡面回到座位。撕开火腿肠的包装,用牙齿咬开,粗暴地掰成几段,扔进面里。卤蛋剥开,也整个丢进去。红油迅速在汤面上晕染开,包裹住肠和蛋。
杨毅拿起一次性叉子,狠狠卷起一大坨被泡软、吸饱了汤汁的面条,上面还挂着一块颤巍巍的卤蛋和半截火腿肠。他张大嘴,猛地塞了进去!
滚烫!咸香!油腻!混合着劣质香精的极致味道在口腔里爆炸开来,粗暴地填满了他被酒精和廉价香烟折磨了太久的味蕾,也烫得他舌尖发麻,眼泪差点飙出来。
他不管不顾,大口咀嚼,吞咽。滚烫的面条滑过食道,落入空空如也的胃袋,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充实感和暖意。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混合着未干的雨水,顺着鬓角流下。
他一边嘶嘶哈哈地吸着气,一边继续狼吞虎咽。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电脑屏幕。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汗涔涔的、因咀嚼而鼓动的脸颊,还有那双死死盯着“8164.28”这个数字的眼睛。
那眼神,不再是绝望的死灰,也不再是刚才的震惊和荒诞。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如同熔岩般炽热的东西——是劫后余生的心悸,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是对那台名为“貔貅”的机器产生的、近乎魔怔的、不顾一切的信任和…贪婪!
“咳…咳咳…” 吃得太急,他被呛了一下,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气。
他首起身,抹了一把嘴角的油渍和咳出来的眼泪,眼神反而更加凶狠执拗。他再次看向屏幕,看着那个代表着他全部希望和筹码的数字。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旁边几位那个打游戏的黄毛都忍不住侧目的动作。
他伸出刚刚抓过卤蛋、还沾着油光的右手食指,蘸了蘸泡面桶边缘溢出来的一点滚烫、油腻、深褐色的面汤。就在那张布满烟头烫痕和不明污渍的破旧电脑桌上,就在键盘旁边那块稍微干净点的地方,他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公式:
8000 * (1.02)^n
写完后,他看着那个油腻的、歪歪扭扭的公式。n 代表天数。一天,两天,三天……三十天?三百天?
杨毅的嘴角,慢慢咧开一个弧度。那笑容,在泡面升腾的雾气里,在屏幕幽蓝的光线下,在网吧污浊的空气中,显得格外诡异,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狰狞。
他端起泡面桶,仰头,将里面滚烫、咸腻的汤底,连同最后一点面条碎屑,狠狠地灌进了喉咙里。
“嗬……”
一声满足又带着血腥气的叹息,淹没在网吧巨大的喧嚣和窗外无尽的雨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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