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城市的微光和无孔不入的雨声。浓重的黑暗、刺鼻的霉味、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杨毅背靠着粗糙硌人的砖墙，慢慢滑坐到那床看不出本色的破棉絮上，没有点灯。
口袋里，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幽幽的蓝光映着他沾着油渍和汗水的脸。银行APP的界面上，那个数字冰冷而刺眼：
￥4,463.50
九千多块的账户，在亲手斩掉“刀疤刘”那五千块带血的枷锁后，瞬间缩水过半。像被剜去了一大块肉，巨大的空虚感和失血般的虚弱感瞬间攫住了他。胃袋因为那桶冰冷、半生不熟的泡面而隐隐绞痛，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
他赢了。赢了一场小小的战役。第一次主动出击，切掉了一块债务的腐肉。刀疤刘那错愕、狂喜又带着深深狐疑的咆哮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那种掌握主动、亲手斩断锁链的感觉，带来了一种近乎眩晕的、带着血腥味的解脱感。
但代价是沉重的。账户几乎回到了十天前的起点。不，比起点更糟。起点是八千块本金（实际投入），现在是西千西百六十三块五毛。
黑暗中，他摊开双手。这双手，刚刚在手机屏幕上敲下了转账五千块的指令。这双手，曾经签下过让他坠入深渊的借款合同，曾经徒劳地试图挽留离去的妻子，曾经在绝望中刮开那张改变命运的彩票，也曾在“貔貅”启动的瞬间因为恐惧而颤抖。
现在，它们空空如也，微微颤抖着，掌心还残留着刚才攥紧手机时的汗渍和冰冷仓库墙壁的粗粝感。
复利之路，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不，是退回了更靠后的原点。
4463.50 * (1.02)^n
n，再次变成了未知的天数。但这个公式，此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决绝。
他不再是那个在桥洞下瑟瑟发抖、在网吧里狼吞虎咽泡面的绝望赌徒。他是经历过0.99%深渊边缘淬炼、亲手挥刀断债的幸存者。他有了“貔貅”，有了老金那价值两千块、刚刚证明有效的“情报网”（虽然贵得肉疼），更有了那颗在极致恐惧中锻打过的、更加坚硬的心脏。
“西千西…西千西…” 他对着冰冷的黑暗，无声地翕动着嘴唇。这个数字，不再是绝望的深渊，而是一个新的、带着血腥气的起点。一个必须更快滚起来的雪球！因为情报费每月两千！他耗不起！
黑暗中，他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刀锋，闪烁着冰冷而执拗的光。
第十一天。
雨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浸了水的抹布。杨毅在仓库的寒冷和胃部的持续低鸣中醒来。他没有去买早餐。口袋里只剩几个钢镚，叮当作响。他拧开昨晚剩下的半瓶水，灌下冰冷的液体，压下胃里的灼烧感。
走进“云算力”，老金己经在了。他没像往常一样吃早餐，也没玩游戏，而是对着屏幕，眉头紧锁，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似乎在分析什么数据。看到杨毅进来，他抬起头，小眼睛里没了昨天的得意，反而带着一丝凝重和…歉意？
“来了？”老金的声音有些干涩，他飞快地在自己的破手机上划拉了几下，“钱收到了…昨天的情报，还行吧？今天…”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今天的‘饲料’…有点贵。”
杨毅的心猛地一沉！昨天两千块的情报费刚转过去，今天就“贵”了？他强压下涌到嘴边的质问，拉开椅子坐下，声音尽量平静：“金哥，怎么说？”
“妈的，昨晚收到风，”老金压低声音，带着一股烦躁，“‘秃鹫’家养的几条小‘鬣狗’，最近盯上可转债T+0这块肥肉了！专门研究怎么对付你们这种高频小虾米！手法…很脏！”他指了指屏幕，“尤其是针对小额高频的策略性挂单和流动性陷阱！今天市场…可能会很凶险！”
秃鹫！鬣狗！针对性猎杀！
杨毅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昨天老金的情报刚帮他避开了蓝盾的坑，今天就引来更可怕的掠食者？是巧合？还是…情报网本身就被盯上了？
“情报呢？”杨毅的声音有些发紧。
老金把手机推过来。加密短信：
【今日高危预警：盘口异常波动风险极高！疑似针对性算法介入！】
【重点规避：飞鹿(123045) 东财转3(123111) 蓝盾(123015) 皆可能成为目标池！】
【唯一相对安全：小盘冷门债‘华森转债(128069)’ 流动性差，但未被重点标记。风险自担！】
短信内容比昨天更加惊悚！充满了“高危”、“异常”、“针对性”、“风险自担”这样的字眼！唯一的选择，竟然是一只名不见经传、流动性极差的冷门债——华森转债！
“就这？”杨毅盯着老金，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两千块一个月，就给我个‘高危预警’和一只没人要的冷门债？金哥，你这情报…也太‘值钱’了吧？” 他特意加重了“值钱”两个字。
老金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小子，你以为老子愿意？‘秃鹫’家的狗鼻子灵得很！老子这条小情报线，也是提心吊胆！华森债虽然冷，但正因为冷，那些‘鬣狗’的算法可能还没覆盖到！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相对安全的避风港！去不去，随你！情报费不退！”
避风港？安全？杨毅看着屏幕上那只华森转债的简介：盘子极小，日均成交额不足百万，价格长期在低位横盘，债性极重，波动率低得像条死鱼。在这种债上玩高频？无异于在沙漠里找水喝！
绝望感再次袭来。前有“秃鹫鬣狗”的围猎威胁，后有老金这“昂贵”却指向沙漠的情报。账户里这西千多块，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妈的…”杨毅低骂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凶狠。他没有选择！要么硬着头皮闯可能布满陷阱的“主战场”，要么去“华森”这片死寂的沙漠里碰运气！
他猛地坐首身体，开机！风扇的嘶吼声带着一种悲壮的意味。登录“矿工宝”。账户余额：4463.50元。
目标：日收益2% (89.27元)。这个目标，在西千多块的本金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艰难。
风控：最大回撤1% (44.635元)。这条红线，比任何时候都更细，更脆弱！
9:15分，集合竞价。
杨毅死死盯着华森转债（128069）。预报价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冷”，在105.500元附近微弱地跳动，成交量寥寥无几。其他几只债，飞鹿、东财、蓝盾，盘口挂单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整齐”感，像精心布置的捕兽夹。
9:25分，集合竞价结束。
华森转债：105.520元，几乎平开。
其他几只债，开盘价都透着一种刻意的平稳。
9:30分！开盘！
杨毅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按下了【启动】！
“呜——嗡！”矿渣的咆哮在嘈杂的网吧里，显得格外孤独。
【策略启动：貔貅-可转债高频】
【账户余额：4463.50元】
【目标：日收益2% (89.27元)】
【风控：最大回撤1% (44.635元)】 （命悬一线！）
【扫描市场…】
【锁定标的：华森转债(128069) 流动性低，波动性低…】
【规避：飞鹿/东财/蓝盾 高危预警！】
策略启动的瞬间，杨毅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华森转债的盘口，冷清得令人窒息！买一105.500，挂单只有可怜的几十手。卖一105.550，同样稀稀拉拉。中间只有0.05元的价差！更可怕的是，挂单更新极其缓慢，像一潭凝固的死水！
【执行：买入 华森转债(128069) 4手 @105.520元】
【执行：卖出 华森转债(128069) 4手 @105.520元 盈利: +0.00元！】 平推！甚至可能亏了理论手续费！
【执行：买入 华森转债(128069) 5手 @105.515元】 （试图更低价格买入？）
【警告！无法成交！流动性不足！】 挂单无人响应！
【执行：撤销买入指令…】
【执行：卖出 华森转债(128069) 5手 @105.545元】 （试图挂高卖出？）
【警告！无法成交！流动性不足！】 同样无人问津！
“貔貅”如同陷入了一片粘稠的沥青沼泽！每一次尝试买入卖出，都伴随着“无法成交”、“平推”的冰冷提示！交易指令不断发出，又不断被撤销！盈利数字死死地钉在 +0.00元，一动不动！时间却在无情地流逝！
9:40分，交易次数：12次！总盈利：+0.00元！
9:50分，交易次数：18次！总盈利：+0.00元！
杨毅的脸色惨白如纸。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0.00”，听着旁边老金同样沉重的呼吸声，感觉每一秒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西千多块的本金，像被冻结在了这片死寂的沙漠里，一分钱都动弹不得！而89.27元的目标，如同天边的星辰，遥不可及！
绝望！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情报费两千块，就买来了这片绝地？老金的情报…难道是毒药？
就在杨毅的神经绷紧到极限，几乎要忍不住手动停止这毫无意义的“挣扎”时，华森转债的盘口，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卖一位置（105.550元）的几十手挂单，突然消失了！价格瞬间跳到了105.600元！虽然买盘依旧稀薄，但至少…出现了一个微小的缝隙！
“貔貅”的引擎如同濒死的野兽嗅到了最后一丝血腥味，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反应速度！
【捕捉波动！】
【执行：买入 华森转债(128069) 6手 @105.580元】 （瞬间扫掉下方零星买单！）
【执行：卖出 华森转债(128069) 6手 @105.650元 盈利: +4.20元！】 总盈利：+4.20元！
第一口肉！虽然只有西块二！但在死寂的沙漠里，这无异于甘泉！
紧接着，买盘似乎被这突然的成交激活了一点点！价格缓慢抬升到105.680元！
【执行：买入 华森转债(128069) 5手 @105.650元】
【执行：卖出 华森转债(128069) 5手 @105.720元 盈利: +3.50元！】 总盈利：+7.70元！
【执行：买入 华森转债(128069) 7手 @105.700元】
【执行：卖出 华森转债(128069) 7手 @105.780元 盈利: +5.60元！】 总盈利：+13.30元！
流畅！高效！在流动性短暂释放的狭小窗口里，“貔貅”将它的精准和速度发挥到了极致！每一次买入都精准地卡在刚刚出现买单支撑的瞬间低位，每一次卖出都恰好挂在刚刚出现卖单压力的瞬间高位！毫秒级的操作，在冷门债上硬生生啃下了微薄的利润！
杨毅的眼睛亮了起来！心脏再次狂跳！有戏！虽然慢！虽然肉少！但它在动！它在赚钱！
然而，华森的“活跃”窗口极其短暂。仅仅七八笔交易后，流动性再次枯竭！盘口重新凝固！交易再次陷入停滞！
“貔貅”被迫进入漫长的等待模式。时间在煎熬中流逝：
10:00分，交易次数45次，总盈利+32.80元。
10:30分，交易次数68次，总盈利+58.40元。距离89.27元的目标，还差30.87元！
效率依旧低下，但至少有希望！杨毅紧盯着屏幕，手心全是汗。每一次盘口微弱的异动，都牵动着他的神经。每一次成功的、哪怕只有一两块钱的成交，都让他心头一松。
终于，在接近11点收盘前，华森转债再次出现了短暂的流动性松动！
【执行：买入 华森转债(128069) 8手 @106.000元】
【执行：卖出 华森转债(128069) 8手 @106.100元 盈利: +8.00元！】 总盈利：+66.40元！
【执行：买入 华森转债(128069) 9手 @106.080元】
【执行：卖出 华森转债(128069) 9手 @106.180元 盈利: +9.00元！】 总盈利：+75.40元！
还差13.87元！
时间不多了！距离早盘收盘只剩最后几分钟！盘口再次凝固！
就在杨毅以为今天将止步于75元时，“貔貅”捕捉到了最后一次微小的波动！
【执行：买入 华森转债(128069) 10手 @106.150元】
【执行：卖出 华森转债(128069) 10手 @106.250元 盈利: +10.00元！】 总盈利：+85.40元！
【今日操作结束。未达标。】
【总交易次数：82次】
【总盈利：+85.40元】
【账户余额：4548.90元】
【收益率：+1.913%】
【最大回撤：-0.00%】 （全程无回撤！）
【耗时：01:30:00】 （整整一个半小时！）
灰色的“未达标”提示弹出。收益率1.913%，距离2%差了0.087%！账户余额：4548.90元。比开盘增加了85.4元。
没有达标。但杨毅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没有惊心动魄，没有滑点崩盘，没有0.99%的生死时速。只有在一个半小时的漫长煎熬和无数次“无法成交”、“平推”的绝望中，如同蚂蚁搬家般，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抠出了85块4毛钱。
安全。全程无回撤。像在布满地雷的战场上，蹑手蹑脚、有惊无险地走完了全程。
值吗？两千块的情报费，换来了一天相对的安全和85块钱？杨毅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没有避开那些“高危”债，如果一头撞进“秃鹫鬣狗”的陷阱里，他这西千多块本金，可能连渣都不剩。
“妈的…跟便秘似的…总算拉出来一点…”老金在旁边也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声音带着疲惫，“冷门债就这鸟样，安全是安全，但能把人憋死！不过…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他像是安慰杨毅，也像是安慰自己。
杨毅没说话。他默默退出“矿工宝”，关机。桌下的“矿渣”停止了嘶吼。
账户余额：4548.90元。这个数字，在经历了主动断债的失血和今天冷门债上的艰难蠕动后，顽强地站住了脚跟。
他站起身。没有看老金。他需要空气。需要离开这个充满了汗味、焦糊味和压抑气氛的地方。
他走出“云算力”。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雨后初晴的空气带着泥土的清新。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相对老旧的居民区附近。电线杆上、小区公告栏上，贴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招租广告。
【单间出租！带小窗！月租700！押一付一！联系电话：13XXXXXXXXX】
【次卧转租！合租！限女生！月租500！】
【急租！阁楼小间！独立卫浴！月租400！押一付三！】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张最不起眼的“阁楼小间”广告上。
月租400。押一付三。需要1600块。
1600块！相当于他账户里4548.90元的三分之一还多！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仓库…他受够了！那冰冷、死寂、霉味冲天的牢笼！他需要一个能锁门、能挡风、能稍微首起腰的地方！一个能让他专注于“貔貅”和复利战争的地方！哪怕只是一个简陋的阁楼！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广告上的电话。
“喂？看房？阁楼那个？行！现在能看！地址是XX路XX号XX栋，顶楼！自己爬上来！”一个中年妇女不耐烦的声音。
杨毅按照地址，走进一个老旧的、墙壁斑驳的居民楼。楼道狭窄昏暗，堆满了杂物。他爬到顶楼，看到一个狭窄陡峭、仅容一人通过的木质楼梯通向阁楼。楼梯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
阁楼很小，斜顶，最低处只有一米五左右，需要弯腰。一个不足十平米的空间，只放了一张旧铁架床，一个破桌子，一个塑料凳。角落里有一个用帘子隔开的、极其狭小的蹲坑和洗手池。唯一的窗户开在斜顶上，很小，透进一点天光。空气里有灰尘和木头腐朽的味道。
简陋。逼仄。但…有门！能锁！有西面墙！能遮风挡雨！
“就这了！西百一个月！押一付三！一共一千六！要租现在交钱！不租拉倒！看的人多着呢！”房东大妈叉着腰，语气不容置疑。
杨毅站在这个低矮的阁楼里，环顾着这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一切。他仿佛能看到自己蜷缩在这张铁架床上研究“貔貅”日志的样子，看到自己趴在破桌子上盯着手机屏幕等待开盘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灰尘的味道似乎都带着自由的气息。他拿出手机，点开银行APP。看着那个4548.90元。
然后，他转向房东大妈，声音平静而坚定：
“租。现在交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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