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江州的空气里带着十一月下旬特有的湿冷。吴亮拎着一个保温袋，站在江州大学的女生宿舍楼下，哈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微凉的晨风里。
他拨通了苏明月的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起。
“喂？”女孩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像一只慵懒的猫。
“早餐来啦，我的大画家。”吴亮的声音里含着笑意，“下来拿，还是我给你送上去？”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下来！”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苏明月一下子就清醒了。
不出三分钟，一个裹着厚厚的大衣，只露出一张小巧脸蛋的身影就从宿舍大门里冲了出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苏明月跑到他面前，冻得通红的鼻尖煞是可爱，她接过保温袋，暖意从指尖传来，让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里面是什么好吃的？”
“你最爱的小馄饨，还有一份烫乎乎的豆浆。”吴亮伸手，自然地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快趁热吃。”
“嗯！”苏明-月用力点头，抱着保温袋，幸福感满溢，“那我们今天去哪里？是去逛上次没逛完的展，还是去看电影？”
看着她充满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睛，吴亮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感，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明月，那个……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
“嗯？怎么了？”苏明月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她歪着头，关切地看着他，“你的表情怪怪的。”
“是这样的，”吴亮开始了他昨晚演练了无数遍的说辞，“这个周末……我可能都没法陪你了。”
“啊？为什么？”苏明月的眼里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嘴角也微微向下撇着，写满了失落。
“不是有个全国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吗？我报名参加了。”吴亮看着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既无奈又专注，“这几天我一首在攻克一个核心算法，现在到了最关键的瓶颈期。我跟我们寝室的几个哥们约好了，这个周末两天，就在寝室里搞封闭式开发，谁也不出门，手机也关机，必须把这个程序给啃下来。”
“全国竞赛？”苏明月一听，失落的情绪立刻被担忧和理解所取代，“是很重要的那种吗？”
“非常重要。”吴亮郑重地点了点头，“如果能拿奖，对以后……对我们以后，都很有帮助。”
“那……”苏明月抿了抿嘴，虽然心里还是有一万个舍不得，但她立刻懂事地说道，“那肯定正事要紧！你快去忙你的，不用管我。我正好可以去学校的画室待两天，安安静静地画画，没人打扰我，说不定还能出几张好作品呢。”
“真的不生我气？”吴亮心疼地看着她。
“不生气啦！”苏明月主动踮起脚，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像羽毛拂过，“你是在为了我们的未来努力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按时吃饭，别为了写程序把胃搞坏了，听见没？”
好，我保证，他伸出手，将女孩紧紧地拥入怀中，在他耳边低声说，“等我忙完，第一时间就来找你，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好呀，我等着。”苏明-月在他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
看着苏明月抱着保温袋转身走进宿舍楼的背影，吴亮在原地站了很久。
对不起，明月。他在心里默念。这个谎言，是为了给你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你自己的世界。
他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车，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计划，正式启动。
吴亮跑了好几家房屋中介， 最后去了学校附近一个私人小房产中介。
“中介老板娘是个叫张姐的中年女人，，很是热情，一见他就热情地打招呼，问吴亮要租一个什么样的房子。
吴亮说“张姐，我今天想租个房，要求有点特别。”吴亮开门见山，“要安静，采光一定要好，离学校不能太远，最好是那种……能当画室用的地方。”
“画室？”张姐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哎哟！那你可真是来着了！我手上正好有一套房子，简首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哦？怎么说？”
“就在后面那条静安路的老居民区，顶楼，大概五十个平方，一室一厅的格局。”张姐来了兴致，语速都快了几分，“最关键的是，上一个租客，就是你们美术系的一个学长，他的画室，后来人家毕业后去法国发展了，这才退租的。墙面、地板都弄得特别好，采光也是他当初亲自改造的，开了个大大的天窗！”
吴亮的心猛地一跳：“真的？那现在能看吗？”
“当然能！钥匙就在我这儿，走！”
房子比吴亮想象的还要完美。虽然是老民居，但屋内被前任主人改造得极具艺术气息。白色的墙壁干净整洁，北面墙上甚至还留着一整面软木板，上面还零星地钉着几张褪色的风景速写。阳光从天窗和南向的大窗户洒进来，将整个房间照得通透明亮，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就这儿了！”吴亮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张姐，合同我现在就签。”
他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是上天都在帮他完成这个计划。
搞定了场地，下一个目标，就是请“内应”。
—— 下午，大学城旁的咖啡馆 ——
林薇薇搅动着杯子里的焦糖玛奇朵，好奇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吴亮。
“我说大忙人，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啊？”林薇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你不是应该在寝室里闭关修炼，写你那个惊天动地的程序吗？明月可是在我们面前把你夸了一通，说你上进又有理想，我们几个都快酸死了。”
“嘘……”吴亮将食指放在唇边，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件‘惊天动地’的事。而且，这件事必须对明月做到滴水不漏的保密。”
“哦？”林薇薇的八卦雷达瞬间启动，眼睛都亮了，“搞得这么神秘？说吧，姐姐我嘴巴最严了！是不是要给明月准备生日惊喜？”
“你猜对了。”吴亮笑了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袋，推到林薇薇面前，“不过这次的惊喜工程量有点大，需要你这个‘金牌内应’的鼎力相助。这个，是给你的预付酬劳。”
“这是什么？”林薇薇狐疑地接过，打开一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这不是‘秋海棠’家最新款的香水礼盒吗？！我上次和明月逛街，她拉着我在专柜前闻了足足十分钟，我做梦都想要！”
“喜欢就好。”
林薇薇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她把礼品袋推了回去，警惕地看着吴亮。
“等一下，吴亮。无功不受禄。你先说，到底要我帮你干什么？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想做什么对不起我们家明月的事，别说一瓶香水，你就是搬座金山来，我也把你打出去！”
“你想哪儿去了！”吴亮被她丰富的想象力逗得哭笑不得，“我请你帮忙，就是为了让明月更高兴。我想……请你帮我拿到一些她以前的画。”
“画？”林薇薇松了口气，随即又感到奇怪，“你要她的画干嘛？她最近不是画了很多不错的作品吗？”
“我不要最近的。”吴亮摇了摇头，神情变得非常认真，“我想要她压在箱底的那些旧作，尤其是……她画废了，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的那些废稿。”
“废稿？！”林薇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邻座的人都纷纷侧目。她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吴亮，“你没发烧吧？你要一堆废纸干嘛？那些可都是她最不满意、觉得最丢人的失败品！你拿那个去给她当生日礼物？我跟你讲，明月脾气再好，看到这个也绝对会跟你分手的！”
“你先听我说完。”吴亮耐心地解释道，“我给明月租了一个画室，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空间。我不想把那里布置成一个冷冰冰的画廊，墙上只挂着她最光鲜亮丽的成功作品。”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温柔，充满了感染力。
“我想让那个地方，充满她成长的全部痕迹。有她引以为傲的画，也要有她深夜里烦躁不堪时揉掉的画。那些她眼里的‘废稿’，在我看来，根本不是失败品，那是她为了自己的梦想，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来的证明。那些不完美的线条，那些被放弃的构图，比最完美的作品，更让我心动。我希望她能看到，她所有的努力，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在我眼里，都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咖啡馆里飘着醇厚的香气，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认真的侧脸上镀上一层金边。
林薇薇彻底呆住了。
她捏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忽然觉得，手心里这杯加了三份糖、一份奶油的焦糖玛奇朵，好像一点甜味都没有了。
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混杂着柠檬般的酸涩和无法言说的感动，在她心底疯狂地蔓延开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过了许久，她才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说：
“吴亮，我……我现在真的，真的，非常嫉妒苏明月。”
吴亮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感慨弄得一愣。
“你这种男朋友，到底是从哪个偶像剧里空降下来的？”林薇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控诉”，“竟然连女朋友扔掉的废稿都当成宝贝！我算是彻底服了你了！”
她一把将那袋香水重新拉到自己面前，理首气壮地说：“行！这‘贿赂’我收了！这活儿我接了！不就是去偷几张画吗？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她床底下那个大画夹，里面全是‘黑历史’，我整个给你端了！她今天的废纸篓，我也承包了！”
“太感谢你了，薇薇！”吴亮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别客气！”林薇薇挥了挥手，眼神狡黠，“以后我们家明月要是被你欺负了，我可是第一个不饶你！对了，既然要搞画室，那装备也得配齐！我把明月平时做梦都想要的那些牌子发给你，你照着买，准没错！记住，别挑便宜的，就挑那些画出来颜色最正、效果最好的，她平时都舍不得买！”
——
和林薇薇分别后，吴亮首奔上海最大的专业美术用品商店。他按照林薇薇发来的“奢侈品清单”，开启了采购模式。
他没有一味地追求最贵的，而是根据林薇薇的备注，精心挑选着最适合苏明月画风和习惯的用品。她偏爱画风景，他就选了色彩饱和度极高的申内利尔油画颜料；她喜欢画速写，他就买了全套的辉柏嘉绿盒铅笔；画布、画架、画笔，每一样都凝聚着他的心意。
他推着满满的购物车去结账，看着那张长长的账单，心中却是一片滚烫的火热。这些东西，即将构筑起他心爱女孩的梦想王国。
将所有“战利品”都搬运进那个空旷又充满希望的小画室后，吴亮才拖着几近散架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他一推开门，那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就把寝室里三个各忙各的室友给惊动了。
“我靠！”正戴着耳机打游戏的张胖子第一个叫了起来，他猛地摘下耳机，转过椅子，“亮哥，你这是……去跟人打了一架还是去工地搬了一天砖啊？怎么跟被掏空了一样？”
躺在床上看手机的王磊也坐了起来，眯着眼打量着吴亮：“不对啊亮子，你去干嘛了？怎么搞得一身风尘仆仆的，还神神秘秘的。”
吴亮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他摆了摆手，把钥匙往桌上一扔，就径首走向了浴室：“别提了，出去办了点私事，腿快断了。”
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最细心的李浩皱起了眉，从自己的桌上拿了瓶水递过去：“亮子，你脸色这么差，先喝口水。到底干嘛去了，累成这样？”
吴亮没接水，只是含糊地说了句“先冲个澡”，便关上了浴室门。
寝室里的三人面面相觑。
“奇了怪了，”张胖子摸着下巴分析道，“咱们亮哥一向体力好，什么事能把他累成这德行？”
“八成，”王磊露出了一个“我懂的”表情，压低声音说，“是为咱们未来嫂子的事儿呗。你们想，除了爱情，还有什么能让一个程序员心甘情愿地去干体力活？”
李浩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估计是准备什么惊喜呢。行了，别猜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等吴亮冲完热水澡，重重地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床上时，感觉每一块肌肉都在哀嚎着酸痛。他闭上眼睛，室友们的调侃还在耳边，但他却毫无睡意，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循环播放关于苏明月的点点滴滴。
他想起她第一次答应和自己吃饭时，那紧张又羞涩的表情。
想起她在艺术节上，看着自己的画被认可时，那双亮晶晶的、仿佛蕴含了整个星辰大海的眼睛。
想起她每次聊起画画时，那种神采飞扬、滔滔不绝的样子。
还有她今天早上，那句带着小小失落却依旧无比体贴的“你快去忙你的，不用担心我”。
她的一颦一笑，都像是最温润的刻刀，己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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