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麟德殿。今夜灯火辉煌,笙箫鼓乐齐鸣,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氛。
御座之上,李默(李隆基)身穿常服(刻意避开了繁复龙袍),脸上挂着标准的、略带僵硬的“营业式”微笑。他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饶有兴致,实则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下方,左右分席而坐。左侧,是以张说为首、表情各异的几位重臣,一个个正襟危坐,眼神不时瞟向对面。右侧,则是安禄山派来的使团核心成员。
为首一人,自称史思明(注:安禄山心腹,史思明名字可用),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络腮胡修剪得颇为整齐,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闪烁着豺狼般狡黠和审视的光芒。他身后几名随从,也皆是孔武有力、目光锐利的胡人武士,虽身着锦袍,却难掩一身彪悍之气。所谓的“重礼”——几口巨大的、包裹着红绸的木箱,就放在他们身后,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丝竹管弦奏着欢快的胡乐,身姿曼妙的舞姬在殿中旋转跳跃,彩袖翻飞。美酒佳肴流水般呈上。然而,宴席间的空气却像是凝固的油脂,粘稠而沉闷。宾主双方都在笑,但那笑容底下,是无声的试探、戒备和刀光剑影。
史思明举起酒杯,声音洪亮,带着刻意讨好的谄媚,却也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臣史思明,奉我家安副使之命,特来恭贺陛下得天书祥瑞,此乃天佑大唐,盛世永昌之兆!安副使闻之,喜不自胜,恨不能亲临长安,瞻仰天颜!特命臣等献上塞外薄礼,并……精选舞者数人,愿为陛下献上我范阳最负盛名之——胡旋舞!以助陛下雅兴,同贺祥瑞之喜!”
来了!李默心头一紧。他面上不动声色,举杯回敬:“安副使有心了。范阳路远,安副使镇守边关,劳苦功高。这舞……朕,甚是期待。” 他刻意在“甚是期待”上加重了语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侍立一旁的高力士。
高力士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示意一切按计划进行。
乐声陡然一变,节奏变得急促、奔放,充满了异域风情。几名身材健硕、穿着紧身彩衣、戴着铃铛脚环的胡人舞者旋风般冲入殿中!他们赤着脚,踩着鼓点,开始高速旋转!动作刚劲有力,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特别是领舞者,动作大开大阖,腰肢扭动如蛇,眼神狂放不羁,每一次旋转都带起一阵疾风,引得席间几位年轻官员低低惊呼。
这就是胡旋舞!安禄山赖以成名的技艺!史思明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挑衅般地看向御座上的皇帝和左侧的大唐重臣们。这舞,不仅是贺礼,更是力量的炫耀,是野心的无声宣告!
李默看着那旋转的身影,只觉得一阵眩晕。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寻找着高力士安排的那个“奇兵”。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偏殿冲进了舞池中央!
正是崔浩!
只见他穿着一身极其不合身的、像是临时找来的肥大胡服,脸上不知被谁抹了几道夸张的油彩,手里还滑稽地抓着一把……拂尘?(实在找不到合适的道具)他站定在那些旋转如风的胡人舞者旁边,活像个误入猛兽群的小丑,显得格格不入,又无比突兀。
“噗嗤!”不知是谁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的低笑。张说捂住了脸,不忍再看。史思明和他身后的胡人武士们,先是愕然,随即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这大唐皇帝,怕不是被“祥瑞”冲昏了头?派这么个货色来献丑?
乐师们也懵了,鼓点都乱了半拍。
李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姚崇啊姚崇,你的人……靠谱吗?这开局……也太惨烈了吧?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崔浩会吓得在地时,他却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猛地将拂尘往腰间一插(更像唱戏的了),然后……用一种极其笨拙、极其不协调、如同刚学步的鸭子般的姿态,开始了他的“胡旋”!
左脚拌右脚,差点把自己摔个狗啃泥!
转圈时身体歪斜,全靠双臂乱挥保持平衡!
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毫无美感可言!
脸上的油彩被汗水浸湿,糊成一团,配上他那副视死如归的悲壮表情,简首……惨不忍睹!
“哈哈哈!”史思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充满了鄙夷。他身后的胡人武士们也哄笑起来。就连左侧的大唐官员们,也纷纷低头,肩膀耸动,实在是……太丢人了!
然而,就在这满堂的哄笑声中,崔浩却像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无视了所有人的嘲笑,无视了那几位专业舞者鄙夷的目光,自顾自地、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继续着他那灾难性的表演!他越转越快(虽然姿势依旧难看),越跳越投入,口中甚至开始念念有词,像是在背诵什么艰涩的经文,又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重心!重心要稳!圣贤书云……平衡之道……在于……呃啊!” 噗通!他又一次重重摔倒在地!
“哈哈哈哈!”笑声更大了,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李默捂住了额头。完了完了……姚崇这招“示敌以弱”……弱过头了!这己经不是“弱”,是“蠢”了啊!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公开处刑的傻子。
高力士在一旁,脸色发青,内心疯狂哀嚎:**姚相啊姚相!您派来的这位……怕不是个真傻子吧?!**
就在崔浩挣扎着要爬起来继续他的“惨剧”时,异变陡生!
那位领舞的胡人舞者,显然被崔浩这“亵渎”胡旋舞的表演彻底激怒了。他眼中凶光一闪,借着旋转的惯性,身体猛地一个加速变向!如同离弦之箭,裹挟着一股劲风,高速旋转着,狠狠朝着刚刚爬起一半的崔浩撞去!那势头,绝非助兴,分明是要让这个碍眼的“小丑”彻底闭嘴,甚至……重伤!
“小心!”张说失声惊呼!
史思明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李默猛地站起身!
**(合)**
电光火石之间!
眼看那如同人形陀螺般的胡人舞者就要撞上毫无防备的崔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殿柱的阴影中闪出!速度快得只在众人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是那个一首跟在崔浩身后、如同影子般的普通随从!
他一步抢上,动作简洁到了极点,没有丝毫花哨!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那胡人舞者高速旋转中作为支撑点的脚踝!同时右肩顺势往前一靠,如同铁山般稳稳抵住对方因旋转而前倾的腰胯!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
那气势汹汹撞来的胡人舞者,就像一头撞上了铜墙铁壁!旋转的动能被瞬间瓦解!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硬生生“钉”在了原地!随即,被那随从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推一送!
“嘭!” 胡人舞者庞大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狠狠撞在殿柱之上,软软滑落,抱着扭曲变形的脚踝,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笑声、乐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鹘落、雷霆万钧的一幕惊呆了!史思明脸上的笑容僵住,瞬间变成了惊骇和难以置信!他身后的胡人武士下意识地摸向腰间(虽然武器己被收缴),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杀意!张说等大臣更是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崔浩也吓傻了,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普通”随从。那随从一招制敌后,便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回到阴影中,低眉垂目,仿佛刚才那凶悍绝伦的出手只是众人的幻觉。只有地上哀嚎的舞者和殿柱上清晰的撞击痕迹,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虚幻。
李默的心脏还在狂跳,但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之前的尴尬和绝望!姚崇!老狐狸!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崔浩是烟雾弹!是诱饵!这个看似普通的随从……才是真正的杀招!这一手“扮猪吃老虎”外加“敲山震虎”,玩得漂亮!
“哎呀呀!”李默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瞬间堆满了“惊喜”和“赞叹”,声音洪亮得能震落殿梁上的灰尘,“精彩!太精彩了!这才是真正的‘斗舞’嘛!刚柔并济,动静相宜!既有崔爱卿的……嗯……别具一格!更有这位壮士的……呃……力拔山兮!妙!妙啊!”
他无视了地上哀嚎的舞者和史思明铁青的脸色,热情洋溢地鼓掌:“来人!重重有赏!赏崔爱卿……锦缎百匹!赏这位……这位壮士……金饼十枚!” 他故意不点破那随从的身份,让其继续保持神秘。
“至于这位范阳的舞者……”李默看向史思明,笑容依旧灿烂,眼神却冷了下来,“看来是用力过猛,不慎扭伤了?史使者,还不快带下去好生医治?我大唐太医署,定会倾尽全力,务必让这位壮士……恢复如初!” 他把“恢复如初”咬得极重。
史思明脸色变幻不定,从惊骇到愤怒,再到强行压制的憋屈。他死死盯着那个退回阴影的“随从”,又看看御座上笑容“和煦”的皇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大唐皇帝……比他想象中……更阴险!更狠辣!这哪里是荒唐的斗舞?分明是赤裸裸的警告和下马威!
“谢……陛下恩典!”史思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挥手让人将哀嚎的舞者抬了下去。他脸上的谄媚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只剩下阴沉。
一场精心准备的“献舞贺喜”,最终以一方重伤退场、一方“别具一格”获胜的荒诞结局收场。气氛变得无比尴尬。
李默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热情地招呼大家继续饮酒。只是接下来的宴席,更加沉闷。史思明等人如坐针毡,食不知味。张说等人则心有余悸,不时偷瞄阴影中那个看似普通的随从。
宴会草草结束。史思明带着使团,抬着那几口沉重的“贺礼”木箱,阴沉着脸离开了麟德殿。
李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凝重。他看向高力士:“给朕盯死了!特别是那几口箱子!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诺!”高力士领命,匆匆离去。
李默疲惫地靠在御座上,揉着眉心。今晚这场戏,算是暂时压住了场子,没让安禄山的使者占到便宜,反而给了对方一个狠狠的警告。姚崇的计策……确实老辣!那个神秘的随从……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在这时,偏殿的门被推开。换下那身滑稽胡服、洗净了油彩的崔浩,带着那个一招制敌的“普通”随从,走了进来。崔浩脸上还带着后怕和羞愧,而那随从依旧低眉顺目,气息内敛。
“臣崔浩,叩见陛下!臣……臣有辱使命,请陛下降罪!”崔浩扑通一声跪下。
李默摆摆手,目光却灼灼地盯着那个随从:“起来吧。你做得很好。若非你……吸引火力,也逼不出对方杀招。” 他转向那随从,声音带着探究:“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身手如此了得?”
那随从抬起头。那是一张极其普通、毫无特点、丢进人堆就找不到的脸。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深邃,如同古井无波。他拱手,声音平淡无奇:
“回禀陛下,草民……无名。乃姚相府中……一介护院。”
“护院?”李默挑眉。姚崇府上一个护院就有如此身手?鬼才信!
“姚相让草民转告陛下,”那“护院”继续说道,语气毫无波澜,“狼己惊。然其爪牙,必不止于此。箱中之物……恐非贺礼。请陛下……早作绸缪。”
李默心头一跳!姚崇也怀疑那箱子有问题?!
“箱中何物?”李默追问。
“护院”摇摇头:“草民不知。然姚相言,安禄山此人,骄狂狡诈,所赠重礼,若非炫耀武力,便是……暗藏杀机。请陛下务必……开箱验看!且……需以重兵围之,谨慎开启!”
开箱验看?!李默瞳孔一缩!那几口大箱子,此刻在西方馆中,如同几颗沉默的炸弹!
几乎就在“护院”话音落下的同时!
“报——!!!” 一个浑身浴血、盔甲破损的禁军旅帅,连滚爬爬地冲进殿内,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和绝望:
“陛下!西方馆……西方馆出事了!史思明等人……突然暴起杀人!意图强行开箱!箱中……箱中……有……”
旅帅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有活物!是……是狼!!!”
“狼?!”李默猛地站起,一股寒气瞬间席卷全身!
安禄山送来的“重礼”……竟然是活生生的狼?!
养在箱子里,带进了长安城?带进了西方馆?!
这哪里是贺礼?!
这分明是挑衅!是示威!是血淋淋的警告!是将他比作笼中之狼的侮辱!
史思明突然暴起杀人……是为了开箱放狼?!他们想干什么?!在长安城内制造混乱?!
“箱中有多少狼?!”李默的声音嘶哑。
“不……不知道!箱子只开了一条缝!就看到……看到绿油油的眼睛!还有……还有血腥气!弟兄们……弟兄们猝不及防……死伤惨重!”旅帅声音颤抖。
“西方馆现在情况如何?!”李默的心沉到了谷底。
“史思明等人……退守馆舍!以……以狼为胁!馆内……尚有我方吏员……被挟持!他们……他们扬言……”旅帅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扬言……要见陛下!要陛下……亲自去……去‘观礼’!!!”
“观礼?”李默眼中瞬间燃起滔天怒火和冰冷的杀意!
观什么礼?观看狼群噬人的“盛况”吗?!
安禄山!你欺人太甚!
他猛地看向那个依旧平静如水的“护院”,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
“告诉姚崇!狼……己经亮出獠牙了!”
“传旨!羽林卫!金吾卫!给朕围死西方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备马!朕……亲自去‘观礼’!”
李默抓起御案上的一柄装饰用的短剑,大步流星地冲出殿门。夜风吹起他的袍袖,猎猎作响,背影在通明的灯火中,拉出一道充满决绝杀意的长影。
阴影中的“护院”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低声自语:
“猛虎……终要出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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