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温热的，带着神性的金色液体，从胸口喷涌而出。
叶天的视线，开始模糊。
南天门的轮廓，在眼前扭曲，拉长。
化作一道道没有意义的光影。
贯穿身体的断剑，像一根冰冷的锚，将他钉在生与死的边界。
三千年的神火煅烧。
三千年的神魂撕裂。
所有的痛楚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此刻这片刻的，宁静。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轻。
那根缠绕在他身上的。
凤栖梧的赤金神链，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重量。
他缓缓地，向后倒去。
像一片被秋风吹落的枯叶，没有挣扎，只有顺从。
他看见了凤栖梧。
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张他爱过，恨过，恐惧了三千年的绝美脸庞。
此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空白。
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什么都画不上去的宣纸。
他想笑。
原来她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原来，高高在上的神凰女帝，也会有看不懂，想不明白的时候。
力气，正从他的身体里抽离。
神魂，像被戳破的气球，光与热都在飞速消散。
他张了张嘴。
用尽最后一丝，从那破碎神魂中挤出的力量。
对她，说出了那句话。
那句她等了三千年，渴望了三千年，却从未听懂的话。
“我……”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想回家了……”
这一次，没有神凰宫。
没有那座华丽的，冰冷的囚笼。
回家。
是归于虚无，是永恒的寂灭。
说完，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彻底黯淡下去。
身体，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白玉地面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终结一切的声响。
……
当那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传入凤栖梧耳中的瞬间。
当那道纠缠了她三千年。
让她痴，让她狂，让她心安，又让她烦躁的生命气息。
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散的瞬间。
咔嚓。
一声轻响，在她神魂的最深处，悄然响起。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枷锁，碎裂了。
那层笼罩在她心头，让她看叶天时，觉得他永远不够好。
让她看林凡时，又觉得他新奇有趣的，淡淡的迷雾。
轰然破碎！
世界，在她的眼中，重新变得清晰。
清晰得，让她陌生。
清晰得，让她恐惧。
她看见了。
看见了自己那只还保持着施放神链姿势的手。
那根赤金色的神链。
另一端，还温柔地，缠在叶天冰冷的身体上。
是她。
是她亲手，将他定在了那里。
将他，送到了另一把剑的面前。
她的大脑，一片轰鸣。
三千年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认知。
她想起，他第一次被带到神凰宫时，那双眼里的惊恐与倔强。
她想起，她将他锁在身边，日复一日。
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
她想起，他无数次的反抗，无数次的逃离。
每一次，都被她笑着，抓回来。
然后用更深的痛苦，告诉他，他属于她。
她想起，她带回那颗星辰道果时，他那双流着血泪的，绝望的眼睛。
她想起，在宴会上。
她是如何享受着林凡的挑衅，而将他，当做一个背景板。
她想起，她是如何将林凡的痛苦，当他的证明，展示给他看。
她以为，那是爱。
她以为，那是独一无二的占有。
她以为，只要她给予的够多，只要她证明自己最爱的是他。
他就会开心，就会满足，就会变回最初那个，会对着她笑的少年。
可她都做了什么？
她把他，弄丢了。
不。
是她亲手，杀了他。
凤栖梧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纯金色的，曾倒映着宇宙生灭的凤眸。
此刻，所有的光芒，都熄灭了。
没有了痴迷，没有了兴奋，没有了愤怒，甚至没有了空白。
只剩下一种。
比九幽魔海最深处，还要寂静，还要冰冷的……虚无。
她的目光，越过叶天冰冷的尸体。
落在了那个瘫倒在地。
大口喘息，眼中还残留着胜利者狂喜的，林凡身上。
……
林凡感觉到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那不是神火的灼热，也不是神威的压迫。
那是一种，被更高维度的存在，彻底看见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战栗。
他赢了。
他的计谋天衣无缝。
他利用了凤栖梧的占有欲，利用了叶天的绝望。
成功地，借刀杀人。
除掉了这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最大的障碍。
他赌对了凤栖梧下意识的反应。
他甚至己经想好了，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这个女人的滔天怒火。
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安抚她，利用她，甚至，最终掌控她。
可现在。
当他对上那双眼睛时。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后手，所有的自信。
都在那片虚无的注视下，土崩瓦解。
眼前的凤栖梧。
不再是那个被情爱束缚，可以被他用言语挑衅，用计谋试探的女人。
她变了。
变成了一个……
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无法揣测的，无法对抗的……东西。
那是一种，即将毁灭世界的，真正的魔神。
林凡挣扎着，想要后退。
他身上的天道气运，在疯狂地向他预警。
那不是危险。
那是……绝境。
他看见凤栖梧动了。
她没有走向他。
她只是缓缓地，蹲下身。
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谁的睡梦。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叶天的脸颊。
可她的手，却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不敢碰。
她怕，那真的是冷的。
她呆呆地，看着叶天胸口那个狰狞的血洞。
看着那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丑陋的断剑。
她看着他身上那件，被她亲手换上的，华美的神袍。
此刻，己经被鲜血浸透，变得肮脏不堪。
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捻起被血污弄脏的衣角。
那个动作，和她之前在殿中，嫌恶地捻掉星辰道果上“污渍”的动作。
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她嫌恶的，是她自己。
她终于，伸出手。
将叶天那具正在慢慢变冷的身体，轻轻地，抱进了怀里。
她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温柔地，为他整理着凌乱的衣襟，拂去他脸上的灰尘。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珍视。
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一具尸体。
而是她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她没有哭。
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只是抱着他，一动不动。
仿佛要将这三千年的时光，都定格在这一刻。
许久。
许久。
她才终于，抬起头，再次看向林凡。
她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很轻，很柔，甚至带着一丝，情人间的呢喃。
“你弄脏了他。”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叶天，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鬓角。
仿佛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然后，她再次抬眼，看着林凡。
那片虚无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有了一点东西。
那不是杀意。
那是一种，比杀意，更纯粹，更极致的……抹除。
她轻声说。
“所以。”
“我要把你……”
“从这个世界上，一点点地，擦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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