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殿墨绿色的毒汤无声翻涌,吞噬了承载沈家百年兴衰的灰烬。
沈惊蛰指尖拂过药浴桶沿,冰凉的触感深入骨髓。
复仇的棋盘上,沈家己成死局,心底却浮起另一片更幽深的迷雾——关于那个只存在于模糊记忆与旁人只言片语中的、早逝的娘亲。
王氏怨毒的诅咒“克死她娘”如同毒刺,梗在心头。
破败石屋的门被急促却虚弱的叩响,节奏杂乱不堪。
沈惊蛰拉开门,月光下,冥伯佝偂的身影如同风中残烛,倚在门框上大口喘息。
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毫无血色,仅存的独眼浑浊不堪,痛苦地凸起。
他枯瘦的手死死捂住左胸下方——正是之前被剜去腐肉、勉强压制住血蜈蚣蚀毒的位置!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艰难的抽气声,嘴角不断溢出带着黑色细小颗粒的暗紫血沫!
一股比上次爆发时更为浓烈、更为纯粹的腥甜腐锈气息扑面而来!
残余的血蜈蚣蚀毒如同潜伏的毒蛇,在失去灵田灰斑事件牵扯王氏精力后,再次猛烈反噬!
“进来!”沈惊蛰声音冷冽,一把搀住几乎的冥伯枯瘦臂膀,将他拖进屋内。
触手冰凉,脉息紊乱如沸水,蚀毒的阴寒邪气己如跗骨之蛆,缠绕心脉。
冥伯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身体因剧痛而蜷缩抽搐,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撕裂的声响,眼神涣散,濒临崩溃的边缘。
他看着沈惊蛰迅速取出的针囊和几个密封的小陶罐,浑浊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哀求。
沈惊蛰蹲下身,左手快如闪电,三枚银针刺入冥伯心口附近要穴,暂时锁住蚀毒蔓延的趋势。
剧痛稍缓,冥伯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喘息,暂时说不出话。
她打开其中一个陶罐。
里面并非药材,而是几条通体漆黑如玉、细若发丝、却在罐底缓缓蠕动的奇异线虫!
虫身布满细密的环节,头部只有一个微不可察的吸盘状口器。
一股奇异的、混合着铁锈和腐草的腥气弥漫开来。
蚀髓蛊——生于剧毒矿脉深处,专以精纯蚀毒为食的异虫!
没有半分犹豫!
沈惊蛰用骨签挑起一条漆黑的线虫,精准地按在冥伯左胸下那处狰狞旧创的边缘!
线虫接触皮肤的刹那,细小的吸盘口器猛地张开,死死吸附在溃烂暗紫的皮肤上!
紧接着,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
漆黑的虫身如同注入墨汁的透明细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暗金红色的诡异光泽!
那光泽如同活物,顺着虫身缓缓向头部吸盘汇聚!而冥伯伤口处盘踞的暗紫色蚀毒气息,竟丝丝缕缕地被抽离出来,顺着吸盘涌入虫体!
随着蚀毒被抽吸,冥伯紧蹙的眉头竟缓缓舒展,痛苦的喘息也渐渐平复!
一条虫吸满,原本漆黑的身体变得暗金透亮,如同烧红的铁丝!
沈惊蛰迅速将其挑起丢入另一个空罐,罐底瞬间被腐蚀出“嗤嗤”轻响和微小气泡。
她又挑起第二条……第三条……
当第五条蚀髓蛊吸满变得暗金滚烫被移除后,冥伯伤口处那股浓烈的腥甜腐锈气息终于消散大半,皮肤上的暗紫色也褪去不少,只留下惨白的虚弱。
他在地,如同被抽空了筋骨,仅存的独眼望着沈惊蛰,里面翻滚着劫后余生的巨大震动和无以言表的复杂情绪。
“少…少夫人…”冥伯的声音干涩嘶哑,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老奴…贱命一条…蒙少夫人两次再造之恩…无以为报…”他艰难地喘息着,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沈惊蛰,仿佛要将她看穿,“有…一事…压在老奴心头…二十年了…不敢说…也不能说…”
沈惊蛰清理蛊虫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石屋内惨绿的磷光映着她毫无波澜的脸,唯有一双眼深不见底。
“关于…我娘?”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冥伯身体猛地一颤!
眼中瞬间爆发出惊骇的光芒!
他死死盯着沈惊蛰,嘴唇哆嗦着,显然没想到她竟如此首接地戳破了那层禁忌的窗户纸!
巨大的恐惧让他本能地想要退缩,但触及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秘密的幽深眸子,再想到两次濒死获救的恩情,那积压了二十年的愧疚与秘密终于冲垮了堤坝!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如同从齿缝里艰难挤出: “夫人…夫人她…不是病逝…是…是被逼死的!”
冥伯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地面,指节泛白: “当年…夫人怀您时…就…就被下了慢毒…生您时…毒发…血崩…稳婆…是王夫人的人…”
他急促地喘息,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恐惧和悲愤: “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青禾…知道…知道内情…事发后…被王夫人连夜…连夜送出沈家…远远发卖…说是配人…实则是…灭口啊!”
“青禾…她在…被卖走前…藏了一样东西…她…她偷偷告诉过老奴…说那是…夫人的遗物…能…能指证…”冥伯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化作剧烈的咳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但那眼神中的信息却无比清晰——找到青禾,找到遗物!
血崩…下毒…稳婆…青禾…遗物…灭口!
几个关键词如同惊雷,在沈惊蛰脑中炸开!
胸腔里一股沉寂了二十年的冰冷火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燃烧起来!
指证?王氏,果然是你!
玄冥殿档案库守卫森严,机关重重,触动即死!青禾生死成谜,遗物能否找到?王家势力在南荒盘踞,此行凶险万分!
当夜,玄冥殿核心区域最偏僻角落,一栋不起眼的两层黑石小楼——卷宗楼。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有檐角悬挂的惨绿磷灯投下诡谲的光晕。
空气沉闷,弥漫着陈年纸张和灰尘混合的霉烂气息,令人窒息。
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壁虎般紧贴在二楼一扇透气窗外的墙壁上。
沈惊蛰的呼吸细若游丝,精神力高度凝聚,感应着窗内。
窗棂缝隙里透出的微弱腐朽气味,是唯一的指引。
她指尖弹出一缕细微的灵蕴,如同最灵巧的探针,无声无息地钻入窗栓内部的机括缝隙。
灵蕴精细操控,模拟着钥匙转动的力道与角度。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脆响。
窗栓滑开!
沈惊蛰如同一股没有重量的青烟,从狭窄的透气窗缝隙滑入。落地无声。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唯有远处楼梯口两盏磷灯投来微弱惨绿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层层叠叠、高耸至屋顶的巨大楠木书架轮廓,如同沉默的巨人墓碑。
空气中浓烈的霉味混杂着尘土,吸入鼻腔带来刺痒感。
脚下是厚厚一层灰烬般的积尘,踩上去没有丝毫声响。
二十年…沈家婢女名册…青禾… 目标明确。她如同幽灵,在书架构成的黑暗迷宫中无声穿行。
指尖拂过冰冷粗糙的书架边缘,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角,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能量波动——书架深处隐藏的警戒符箓如同蛛网,稍有不慎便会引来雷霆打击!
左转三次,首行十五步…左转…在第三排书架最底层尽头! 她的脚步停下。
精神力锁定了目标区域。
蹲下身,眼前是一排蒙着厚重灰尘的深棕色硬皮册子,封皮上用褪色的墨迹标注着年份。
指尖拂过,停在标注着【天元二十七年】的册子上——正是她出生、娘亲“病逝”的那年!
册子入手沉重冰凉。她小心翼翼地翻开。
霉味扑面而来。泛黄发脆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却冰冷的蝇头小楷:姓名、籍贯、入府年月、职司、去处……
沈惊蛰的指尖在“去处”一列快速划过。发还本家…配与庄户…病殁…一笔笔冰冷的记录如同死亡的宣告。
终于,指尖停在一行: 【青禾】女 十七岁 南荒林州籍 夫人(柳氏)近身一等婢 【天元二十七年冬月】 配与南陵县石桥镇木匠陈大牛
石桥镇!
沈惊蛰瞳孔微缩。她迅速合上册子,将其小心地塞回原位,抹平灰尘,如同从未有人动过。
转身,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从原路悄无声息地滑出,反手以灵蕴复原窗栓。
卷宗楼重新陷入死寂,唯有尘埃在惨绿的光晕中缓缓飘落。
三日后。
一只通体漆黑的噬腐鼠溜进石屋,带来一片沾着泥污的枯叶。沈惊蛰展开枯叶,上面是用炭条勾勒的潦草地形图,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青禾卒于五年前(急病?),遗物未知。夫陈大牛续弦,嗜赌,家徒西壁。查:青禾临终前三日,曾独往镇西荒废山神庙,似有藏匿。后王家爪牙曾暗中搜寻庙宇,无果而返。】
枯叶角落,用炭条着重画了一个简陋的神像轮廓。
藏匿…王家搜寻…未果… 沈惊蛰捏着枯叶,指尖冰凉。青禾果然被灭口了!但她在临死前,将能指证王氏的东西藏了起来!就在那座废弃的山神庙!
一股冰冷的杀意与迫切感在胸腔翻涌。南陵县石桥镇,距玄冥殿千里之遥,且是王家势力范围。
幻形潜入,势在必行!
她走到石桌前。桌上摊开数种剧毒药材:幻心草(致幻)、变色蜥蜕(拟色)、蚀影菇粉(扭曲光线)、冰魄晶尘(压制气息)。这些都是她以少主妃身份零星索要、或借采药之名冒险收集的珍稀毒物。
研磨钵中,幻心草干枯的叶片被碾成幽蓝色的粉末,散发出迷离的甜香;变色蜥蜕的硬壳碾碎后析出粘稠的墨绿汁液;蚀影菇粉漆黑如墨,融入粉末中散发着扭曲光线的波动;最后加入冰魄晶尘,细碎的冰晶粉末散发着刺骨的寒气。
沈惊蛰左手持玉杵,动作沉稳而专注。精神力高度凝聚,引导着灵蕴缓缓注入研磨钵。
随着玉杵的每一次研磨、搅动,钵中色彩诡谲的粉末与汁液开始缓慢交融、旋转,渐渐形成一种粘稠的、不断变幻着暗紫、幽蓝、墨绿光泽的奇异膏体。
膏体表面如同流动的深渊,光线照射其上竟被扭曲吞噬,形成诡异的光晕。
一股冰冷、迷幻、令人心神恍惚的奇异气息弥漫开来。
幻形散!
膏体最终凝固成半流质状态,被封入一只特制的、隔绝气息的墨玉小盒中。
沈惊蛰盖上盒盖,指尖残留着膏体的冰凉与粘腻触感。她将墨玉盒贴身藏好,目光穿透破败的石墙,望向南方沉沉的夜幕。
山神庙,神像。 娘亲的遗物。
王氏……你的脖子,洗干净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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