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毒窟的血腥邀帖如同悬顶的墨玉毒蝎，森冷的尾针垂在冥府上空。
启程前夜，沈惊蛰屏退了所有侍从。
药浴的苦涩尚未散尽，混着她身上特有的草木微辛的气息，在寝殿内幽幽浮动。
一盏孤灯映着妆台铜镜，镜面略有些模糊，边缘爬着岁月的绿锈。
“驯养”进程遭遇认知鸿沟！冥九渊无法理解人类情感表达，模仿行为僵硬扭曲！沈惊蛰需以痛觉矫正危险占有欲！共生契约进入本质博弈阶段！
她坐在镜前，湿漉的墨发蜿蜒披散在肩后，水珠顺着发梢无声坠落在素白寝衣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右肩紧绷的旧伤和左臂新愈的咬痕在薄衣下隐隐作痛。
她执起一柄半旧的犀角梳，梳齿划过潮湿的发缕，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眉眼间凝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冷。
腕间的锁链垂落在地毯上，另一端延伸向殿内深处那片被阴影吞没的卧榻区域。
那里没有呼吸声，只有一片凝固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冥九渊的存在如同一块无形的寒冰，即使隐在暗处，也压迫着每一寸空气。
梳至一半，身后那片死寂的阴影，毫无征兆地动了。
没有脚步声。
只有锁链在地毯上拖曳的细微摩擦声，由远及近，冰冷而执着。
下一刻，一道高大、苍白的身影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背后的阴影里，铜镜的模糊光斑勉强勾勒出他僵首的轮廓。
沈惊蛰梳头的动作未停，唯有镜中视线微抬，静静注视着镜里那片靠近的、非人的剪影。
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如同从寒潭中伸出的玉石雕件，带着刺骨的凉意，毫无预兆地探入她的视野。
那手中，捻着一支青鸾衔珠簪。
簪体是温润的羊脂白玉，雕工古拙，青鸾展翅欲飞，口中衔着一颗鸽血般浓艳的细小红宝石，在昏黄的灯下流淌着暗沉的光华。
这显然是冥风奉上的备选饰物之一，不知何时被他攥在手中。
他的动作毫无征兆，更无半分旖旎情愫，快得如同捕猎！
那只冰冷的手倏然穿过她披散的发瀑，五指僵硬地拢起她左侧耳畔一缕湿发！
力道生硬粗糙，扯得沈惊蛰头皮猛地一疼！
紧接着，那支锋利的玉簪，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蛮力和冰冷的决绝，如同楔入木桩的钉子，狠狠对准她刚刚拢起的那缕发髻—— 插了下去！
“噗！” 玉簪穿透发束的闷响伴随着发根被狠狠拉扯的锐痛感！ 簪尖甚至擦过头皮，带来一丝细微的刺麻！
发髻被这股蛮力顶得歪斜突兀，几缕发丝狼狈地散落下来，垂在鬓边。
镜中的沈惊蛰眉头倏然蹙紧，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这全然失控的、近乎破坏的举动。
她被迫抬起眼，对上铜镜中映出的那双眼睛——冥九渊正微微倾身，纯黑的、毫无波澜的眼瞳死死盯着铜镜里上发簪的她。
然后，镜中的他，面部肌肉如同被无形的线强行拉扯着，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向上提起。
嘴角被牵动，向两边咧开一个古怪的、如同凝固面具般的弧度。 喉咙里发出艰涩的、摩擦般的气音： “…好…看…”
两个字，破碎、平板，毫无起伏，如同复读机在播放死板的指令。
镜中那张“笑”脸，非但没有半分暖意，反而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与空洞！
头皮拉扯的锐痛！簪尾冰冷的触感！镜中诡异笑容带来的视觉与心理双重冲击！
沈惊蛰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窒息感瞬间袭来。不是为了这诡异的模仿，而是为他眼中那纯粹的、近乎偏执的“占有”——如同孩童炫耀自己强行捆扎好的破布娃娃，只在乎“属于我”，不在乎其本身是否舒适或美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诡异氛围凝固的刹那！
镜中的冥九渊，目光倏然从她脸上移开，死死钉在了那支歪斜插在她发间的簪子上，尤其是簪尾那颗小小的、流淌着暗红光泽的鸽血石！
仿佛那不是饰物，而是觊觎他所有物的仇敌！
他猛地俯身凑近！ 冰冷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和颈侧！
紧接着，沈惊蛰清晰地听到“咔”的一声轻响！
他竟然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如同啃噬骨头般，凶狠地、带着毁灭欲地一口咬向那支玉簪尾端凸出的青鸾鸟首！
簪体在他齿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够了！” 沈惊蛰眼底瞬间结冰！所有的容忍在这一刻被这野蛮的占有欲彻底点燃！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 被锁链束缚的左手无法抬起，但自由的右手己如毒蛇吐信般反手探向发间！
“唰！”
那支险些被他咬碎的青鸾簪被她猛地拔下！ 玉簪冰冷的尾端尚残留着他齿痕的温度。
没有丝毫犹豫！ 簪尖那点寒芒在昏灯下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狠狠刺向冥九渊那只撑在妆台上、近在咫尺的苍白手掌！
“噗嗤！”
锋利的簪尖毫无阻碍地刺穿了他掌心肌肤，深深扎入皮肉！
一滴浓稠、暗金色泽的血珠，如同熔化的金属，瞬间从创口涌出，沿着玉簪光滑的簪体缓缓滚落。
冥九渊啃咬的动作骤然僵住！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纯黑的眼瞳对上沈惊蛰近在咫尺、燃烧着冰焰的双眸。
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极致的清醒和不容侵犯的锋芒。
沈惊蛰握着簪柄，簪尖依旧深深钉在他掌心，迫使他的手无法收回。
她的声音冷彻骨髓，如同冰河裂开： “看清楚了。”
簪尖在他血肉里微微转动，暗金血珠涌出更多。
“共生……”
“不是独属。”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刺入他混沌的意识： “我是你的毒医，你的锚点，你的共生者。”
“不是你手心随意撕扯的玩物。”
钻心的刺痛从掌心传来，混合着那暗金血液中蕴含的霸道力量反冲。
冥九渊纯黑的眼瞳剧烈地波动着，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深海。
狂暴的怒意和毁灭欲在翻腾，却又被掌心那刺入血肉的簪子和她眼中冰冷的宣告死死钉住。
他死死地盯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又一下。
像是在艰难地消化着这超出他本能范畴的概念。
殿内死寂得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和簪尖处细微的血珠滴落声。
忽然，他缓缓低下头。
被刺穿的手掌依旧摊开在原处，没有收回，也没有挣脱簪子。
他伸出另一只苍白冰冷的、未被刺穿的手，用食指的指腹，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沾了一点自己掌心涌出的那滴暗金色血珠。
然后，他将沾着血珠的食指抬起，凑近自己冰冷的唇边。
舌尖探出。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困惑的、却又被原始本能驱使的专注，轻轻地舔舐了一下指尖那点滚烫粘稠、属于他自己却又带着她簪尖气息的血珠。
暗金的血珠在他舌尖消失。
他微微眯起那双纯黑的眼，似乎在回味那复杂的、铭刻着契约与痛楚的味道。
半晌，一个沙哑、低沉、却异常清晰的单字，从他沾血的薄唇间挤出： “共生…”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沈惊蛰，那纯粹的黑暗深处，狂暴的漩涡似乎平息了一瞬，被一种更深沉、更晦涩的暗流取代。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确认般的音节： “…好。”
窗外，值夜的冥风死死捂着嘴，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廊柱，才抑制住几乎冲出喉咙的惊呼。
他透过窗棂的缝隙，清楚地看到了家主僵硬勾起的嘴角，听到了那破碎的“好看”，更看到了此刻家主舔舐血珠、吐出“共生…好”的瞬间！
那绝不是清醒的宣告！
那更像是一种…模仿？
一种在剧痛和契约双重作用下，笨拙而扭曲地…学习？
学习理解那个女子口中复杂的词汇？学习…回应？
这个念头让冥风浑身汗毛倒竖，一股混杂着荒诞与敬畏的寒流瞬间席卷全身！
少主…在学？！
寝殿内，沈惊蛰缓缓松开了紧握簪柄的手。
冰冷的青鸾簪依旧钉在冥九渊掌心，暗金的血珠顺着光滑的簪体蜿蜒而下，如同一条沉默的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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