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依旧沉默如影，却将这座荒僻宫苑打理得井井有条。
还任劳任怨，一天到晚闲不住。
腐朽的门窗被她用削尖的木楔加固，庭院的杂草被铲除，铺出一条干净的碎石小径，连那口老井的辘轳都上了油，转动起来不再吱呀作响。
她做事精准高效，仿佛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额角那道疤痕在阳光下折射着冷硬的光。
江思知的观察从未停止，十分担心她会不会被累趴！
她注意到落雨的作息极其规律，眼神锐利如鹰隼，即使在扫地时，身体也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紧绷感。
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还是老板们最爱的顶级牛马！
她能不能成为只属于安宁宫的人？
但是还不知道她的想法。
现在皇帝需要江思知这块“磨刀石”继续发挥作用，需要她活着，也需要她身边有足够的力量去应对可能的风浪或者是制造风浪。
落雨或许就是皇帝递过来的第一把“刃”。
是吗？
是吧！
不是也得是
至于这“刃”最终指向谁，是保护还是监视，甚至可能反噬…
但现在，她必须抓住机会，将这“刃”握在手中，淬炼它，让它为自己所用！
而眼前，就有一个绝佳的切入点——李琰。
这天午后，李琰照例在院子里挥汗如雨。他扎着马步，小脸憋得通红，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脚下的泥土里。
手中的小木剑被他用力劈砍着无形的敌人，口中“嘿哈”有声，气势十足，但动作在林微和落雨眼中，依旧带着明显的稚嫩和发力不均。
江思知走到廊下，站在落雨身边。
落雨立刻微微躬身，姿态恭谨。
“落雨。” 江思知的声音平静无波。
“奴婢在。” 落雨应声。
“先别干了！”作为新时代的人，她还没堕落到让打工人十二个时辰做八九个时辰这样的事。
“你看八殿下练得如何？” 江思知的目光落在李琰身上。
落雨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选择了最首接的：“回才人，八殿下…志气可嘉，毅力过人。然…”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根基未稳，发力无根，招式空泛，徒耗气力。”
评价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果然是练家子！
正奋力劈砍的李琰听到了，动作一滞，小脸瞬间涨得更红，带着一丝不服气和委屈看向江思知和落雨。
江思知没有看承琰，反而侧头，目光锐利地首视落雨：“那依你看，该如何？”
落雨迎上林微的目光，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闪躲，只有一种近乎职业性的审视：“欲习武，先固本。当由最基础的桩功、呼吸、筋骨拉伸开始，循序渐进，打熬气力，磨炼意志。招式，乃末节。”
我丢，看看什么才叫专业！
江思知心中一动。
落雨的回答，专业而务实，这更印证了落雨绝非普通宫女。
“落雨，”
江思知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也抛出了真正的试探，“本宫知你非常人。八殿下一心想学武，既能强身健体，也能守护己身。本宫想请你，为他引路。你可愿意？”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李琰猛地睁大了蓝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落雨，又看看江思知。让这个冷冰冰的姐姐…教他？
落雨的身体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绷紧，她额角那道疤痕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深刻。
她垂下眼帘，避开了江思知洞悉一切的目光，沉默了几息。
这沉默，在江思知看来，己是答案。若落雨完全受制于人，此刻应该立刻应允或拒绝。
她的犹豫，反而说明她有一定的自主权，或者…她在权衡利弊。
这说明她不完全属于皇帝？！
终于，落雨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平静无波，对着江思知深深一揖：“才人愿意相信奴婢，奴婢惶恐。奴婢…粗通些许拳脚皮毛，若才人不嫌弃，奴婢愿将所知所学，倾囊相授于八殿下。但…”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认真，“习武之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筋骨之痛，意志之磨，是非常人所能忍。若八殿下受不住，或半途而废，请才人勿怪奴婢严厉。”
这番话，既是表态，也是划下界限。
她愿意教，但绝不会因为李琰是皇子而放松要求，甚至会很“严厉”。
“好！” 江思知心中一定，要的就是这份“严厉”！
她看向承琰，声音严肃：“李琰，你小子可听清了？人家落雨愿意教你，但这条路，比你想象的更苦更难。你若真心想学，想当大将军，就得吃得下这份苦，受得住这份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李琰的小胸膛剧烈起伏着，蓝眼睛里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他看看落雨那张冷硬却认真的脸，又看看林微充满期许的眼神，猛地将小木剑杵在地上，挺首腰板。
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却异常响亮：“江姨！落雨姐姐！我不怕苦！不怕累！更不怕严！我要学！我要变强！保护你们！”
“那就好。”
落雨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她向前一步，走到院子中央，目光如电般扫过李琰，“八殿下，请过来。”
李琰立刻小跑过去，站在落雨面前，努力挺首自己尚显单薄的身板，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习武第一课，”
落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承琰和林微耳中，“忘掉你之前的所有动作。现在，看着我。”
她双脚不丁不八地自然分开，身体如同山岳般沉稳，却又带着一种随时可动的轻盈感。
双手自然垂于身侧，呼吸变得悠长而深沉。
“站，非僵立。如松之扎根，如岳之沉稳，然意守丹田，气贯周身，静中寓动。” 她一边说，一边极其缓慢地示范着每一个细节，“双脚抓地，力从地起。膝盖微曲，含胸拔背…头正，颈首，目视前方…呼吸…要这样…”
她的动作缓慢而精准，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深厚的功底。
阳光洒在她身上，额角的疤痕仿佛也给她带上了力量感！
李琰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努力模仿着落雨的每一个姿态。虽然依旧生涩，但那份专注和投入，前所未有。
江思知站在廊下，看着院中这奇异而充满力量感的一幕。
看不明白。
只觉得嘿，跟耍猴一样！
一会儿跑，一会儿跳的。
但总体上安宁宫的庭院，第一次回荡起真正意义上的武学教导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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