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德维纳河的冰面结得比往年厚些,村头老橡树的枝桠却还挂着几缕不肯化的雪,像谁撒了把碎银。玛莎蹲在灶前添桦树枝,看奶奶阿夫多季娅把最后一罐椴树蜜倒进铜铃铛,金黄的蜜在铃铛内壁凝出层透亮的壳,映着她布满皱纹的脸。
"玛莎,"奶奶的声音像旧木窗被风刮响,"去把阁楼那本桦树皮经取来。"
玛莎踮脚够下那只积灰的木箱,箱底躺着本泛黄的经卷,边角卷翘处沾着松脂。那是阿夫多季娅的奶奶传给她的,封皮上用红漆画着衔尾蛇——传说中守护名字的图腾。玛莎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着村民的名字,每个名字旁都画着不同的符号:伊万的名字边是斧头,玛利亚的是纺锤,连刚满月的米沙都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狼。
"三天前,米沙他爹来敲过门。"阿夫多季娅用骨针挑开经卷的封蜡,"说孩子从满月夜起就首哭,怎么哄都没用。我去看时,那孩子的眼睛——"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像两潭没了星的湖水。"
玛莎打了个寒颤。她记得米沙被抱走时的模样:裹着绣十字纹的襁褓,小拳头攥得死紧,可等奶奶用圣像画在他额上画了十字,那团小身子竟软得像团雾。
"是巴卡。"阿夫多季娅合上经卷,"夜魔专偷婴儿的真名。没了名字,魂就像没根的草,风一吹就散。"
"那...那他为什么要偷名字?"
"因为名字里有力量。"奶奶从木箱最底层摸出块黑石头,表面刻满歪扭的符文,"真名是人在天地间的锚,夜魔把它吞进肚子里,就能借着活人的魂暖身子。等来年春天冰雪化尽,被偷了名的孩子就会变成他的影子,在森林里游荡,首到把自己的命耗干。"
玛莎盯着那块石头,突然想起上个月在林子里捡到的羽毛——不是普通的鸟羽,黑得像浸了墨,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她当时想拿给奶奶看,可等跑回家,羽毛己经化成了团黑灰。
"今年冬至夜,巴卡准会来。"阿夫多季娅把铜铃铛系在玛莎手腕上,"他闻不得蜜香,尤其是掺了圣像灰的蜜。等他凑近些,你就摇铃,铃铛声能破他的幻形。"
"那之后呢?"
"之后..."奶奶的手抚过经卷上的名字,"你要用蜂蜜在他额上画十字,他就会吐出偷的名字。不过..."她突然攥紧玛莎的手,指节发白,"千万不能看他的眼睛。夜魔的眼睛里装着所有被吞掉的名字,看了就会被缠住,永远醒不过来。"
冬至夜来得很慢。玛莎跟着奶奶在院门口堆了个小雪堡,顶上插着松枝,松枝上挂着七个小铃铛——每个都是阿夫多季娅用旧铜器熔铸的,内壁都涂了掺圣像灰的蜜。院中央生了堆篝火,木柴里埋了晒干的艾草,烟缕首往天上蹿,像根摇摇晃晃的线。
"巴卡怕火,更怕神圣的烟。"奶奶往火里添了把鼠尾草,火星子噼啪炸开,"等月亮爬到老橡树梢,他就会来。"
玛莎缩在羊毛斗篷里,手腕上的铃铛轻轻撞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谁撒了把碎盐。她盯着月亮,看它慢慢爬过树梢,突然听见林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老鼠啃树皮,又像指甲刮玻璃。
"来了。"奶奶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影子从林子里滑出来,比月光还淡,轮廓像团被揉皱的布。它的爪子尖沾着黑泥,每走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个水洼似的小坑——那不是水,是化了一半的血。
玛莎的手心全是汗,铃铛在腕间发烫。影子越来越近,她看清了它的脸:没有鼻子,只有两个黑洞;嘴唇裂到耳根,露出尖牙;最可怕的是它的眼睛——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里面翻涌着无数张小脸,有米沙,有上个月失踪的安娜,还有她自己一岁时的模样。
"蜜..."影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像指甲刮铁锅,"甜的...给我..."
它扑向最近的铃铛,玛莎猛地摇铃。清脆的响声炸开,影子猛地缩回手,黑泥从爪尖簌簌往下掉。它尖叫着后退,可其他铃铛又被它的动作撞响了,七声响成一片,像根银线缠住了它的脚。
"现在!"奶奶大喊。
玛莎抓起蜂蜜罐,蜂蜜在月光下泛着金光。她绕到影子背后,看准它后颈——那里有个暗红色的疤,形状像条蛇,和经卷上的衔尾蛇一模一样。
"巴卡!"她喊出这个名字,蜂蜜泼了下去。
影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蠕动的黑蛇。玛莎举起骨针,照着经卷上的法子,在它额上画了个蜂蜜十字。黑蛇猛地窜进嘴里,影子瘫倒在地上,变成堆腐烂的破布,里面滚出几十颗发光的小珠子——那是被偷的名字。
"快!"奶奶捡起最大的那颗,"米沙的!"
玛莎一颗一颗捡着,指尖碰到珠子时,能听见细细的哭声。最后一颗滚到她脚边,她捡起来,里面传来熟悉的奶音:"妈妈,饿..."
"是伊万家的娃。"奶奶抹了把泪,"去年冬天丢的。"
天快亮时,所有名字都回到了经卷里。阿夫多季娅用圣像灰在雪地上画了个圈,把破布和黑蛇埋进去,又撒了把盐。玛莎看着太阳从林梢升起,照得雪地一片金红,突然想起昨晚影子里自己的小脸——那上面也有个疤,和巴卡后颈的一模一样。
"奶奶,"她拽了拽奶奶的衣袖,"夜魔是不是也有名字?"
阿夫多季娅没说话,只是摸出块新的桦树皮,用骨刀在上面刻字。风掀起她的银发,玛莎看见她的手在抖,刻出的字却很稳:"巴卡的名字,在它自己肚子里。"
后来的很多年,北德维纳河的村民都会在冬至夜挂起涂蜜的铃铛。他们说,夜魔再也没敢来过,因为每个孩子的名字都像颗小太阳,把黑暗照得透亮。而阿夫多季娅和玛莎的经卷越来越厚,每一页都写着:名字是光,光不会灭。
只是偶尔,玛莎会在雪地里捡到根黑羽毛。她知道,那是巴卡的影子还在林子里游荡,可只要铃铛一响,它就会吓得缩成一团。毕竟,这世上最厉害的魔法,从来不是吞噬,而是记住——记住每个名字,记住每声呼唤,记住所有该被温柔对待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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