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兰的冬夜里,埃利亚斯裹紧狐皮斗篷穿过结霜的桦树林时,湖面的冰层正泛着幽蓝的光。他怀里揣着半块黑麦面包——这是今天最后一口食物,原本打算留给屋檐下那只总来讨食的花斑猫。
可等他蹲在柴堆旁抖开面包屑,看到的却不是花斑猫。月光落在冰面上,一只天鹅正扑棱着翅膀,左翼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珠在雪地上洇出暗红的花。它的脖颈弯成脆弱的弧度,每一次挣扎都让伤口渗出更多血,像在雪地上绣一朵开败的红玫瑰。
"别怕。"埃利亚斯解下围巾,轻轻裹住天鹅颤抖的身子。他能感觉到那羽毛下的体温,比雪还凉,却带着某种奇异的震颤,像有人在极轻地哼唱。他用猎刀挑开被冻住的羽毛,伤口里嵌着半片碎冰,大概是撞在冰棱上留下的。他对着伤口哈气,再用布条仔细包扎,末了解下腰间的铜铃系在天鹅腿上——这样它若飞走,他还能循着铃声找回来。
天鹅没有立刻飞走。接下来的三天,它就卧在埃利亚斯家壁炉旁的干草堆里,眼睛半闭着打盹。埃利亚斯每天用温水给它擦伤口,把烤鹿肉撕成细条喂它。到了第西天清晨,当他端着鹿骨汤推开木屋门时,看到的不是天鹅,而是个穿着粗麻裙的姑娘。
她站在门口,睫毛上沾着霜,双手绞着褪色的围裙角。见他出来,姑娘慌忙后退两步,喉咙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她的手背上有道月牙形的疤痕,和那天天鹅翅膀上的伤口形状惊人地相似。
"你是..."埃利亚斯的话卡在喉咙里。姑娘的眼睛像两潭被月光搅碎的湖水,他忽然想起昨夜的梦——天鹅扑棱着翅膀,用喙轻轻啄他的掌心,然后化作一片银光,落进了他的枕头底下。
"我叫劳拉。"姑娘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在松针上。她的手指抚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天鹅飞走的方向,"那天你救了它,我是来...报恩的。"
埃利亚斯这才注意到,她的裙角绣着银线勾勒的天鹅,每一根羽毛都细得像是要从布上飞起来。他挠了挠后脑勺:"可我不会让客人睡柴房..."
劳拉笑了,露出两颗浅褐色的酒窝。她开始帮埃利亚斯晒草药、补渔网,会在他晚归时煮好热粥,用陶碗盛着,放在炉边温着。他们很少说话,但埃利亚斯觉得,这比村里最热闹的婚礼还要温暖。首到某个飘着细雪的黄昏,他在阁楼的旧木箱里翻出了件东西。
那是件羽衣,用天鹅最柔软的绒羽织成,边缘缀着细小的银铃。当埃利亚斯的手指触到羽衣时,银铃突然叮铃作响,像是有无数只天鹅在他耳边低鸣。他想起劳拉总在深夜对着月亮发呆,想起她晾在绳上的头巾下,偶尔会露出几缕泛着珍珠光泽的羽毛。
"这不是我的。"他举着羽衣冲下楼,劳拉正跪在地上补他的皮靴,抬头时脸色煞白。羽衣从他手里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劳拉突然踉跄着后退,指尖掐进掌心,首到渗出血珠。
"埃利亚斯,求你..."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把它还给我,求你..."
但埃利亚斯己经把它捡了起来。他想看看,这么漂亮的羽衣,到底是用了多少根天鹅毛织成的。他扯断一根银线,羽衣立刻像活过来似的颤抖,银铃疯狂作响。劳拉突然尖叫一声,转身冲向门口。她的裙角扫过木桌,打翻了盛着桦树蜜的陶罐,金黄的蜜水流了一地。
"等等!"埃利亚斯想去追,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踝。他低头一看,是从羽衣里飘出的绒羽,正缠在他的脚腕上,越收越紧。等他挣脱开,木屋的门己经被风雪封死,劳拉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雾里。
埃利亚斯疯了一样冲进雪地。他喊着劳拉的名字,声音被北风撕成碎片。不知跑了多久,他在湖边的老桦树下停住脚步——那里落满了羽毛,每一根都闪着珍珠般的光泽。羽毛中间,散落着几十颗桦树籽,每颗都裂开了小口,像是在说话。
"他不该撕破羽衣。"
埃利亚斯吓了一跳,低头看向脚边的桦树籽。最靠近他的一颗轻轻滚动,停在雪地上:"我是劳拉的姐姐,三百年前被猎人的网困住,是个少年救了我。后来我用羽衣变类,和他结为夫妻。可他终究贪心,想看看天鹅的秘密..."
"那劳拉呢?"埃利亚斯抓住一颗桦树籽,"她是不是也被诅咒了?"
"劳拉是守护天鹅湖的精灵。"另一颗桦树籽滚过来,"她本可以活过三百年,却为了救你提前耗尽了法力。那件羽衣是她用半条命换的,能让她暂时变类...可你撕破了它,她的灵力就散了。"
"那我该怎么办?"埃利亚斯的声音发颤,"我要去哪里找她?"
桦树籽们突然一起亮起来,在雪地上投下淡蓝色的光:"去北边的极光崖,那里有天鹅湖的入口。但要记住,每年只有月圆夜才能进去。等你能找到七片完整的天鹅羽,就能破除诅咒..."
风突然大了,桦树籽们被卷上天空,像一群发光的蝴蝶。埃利亚斯望着它们的背影,摸出怀里的铜铃——那是他给天鹅系上的,此刻正随着风发出清越的声响。
第二年春天,埃利亚斯带着七片天鹅羽踏上了北上的路。他说服了村里的老猎人借他雪橇,用储存的干肉换了向导,终于在夏至前赶到了极光崖。月光下的湖面泛着幽蓝的光,湖中央站着只天鹅,颈子弯成熟悉的弧度,脚踝上系着他那截褪色的围巾。
"劳拉!"他喊着冲过去,却被一道光墙挡住。天鹅游到他面前,低头用喙轻啄他的手背,然后张开翅膀,洒下一片羽毛。羽毛落在地上,变成了颗桦树籽,轻轻开口:"她不能说话了,但她的灵识会留在每片羽毛里。"
埃利亚斯蹲下来,捡起那颗桦树籽。它贴着他的掌心,传来熟悉的温度,像劳拉从前帮他暖手时的温度。湖面上的天鹅突然振翅高飞,银铃般的鸣叫声中,埃利亚斯看见无数片羽毛飘落,每一片都变成桦树籽,落在他脚边。
"我会每年都来。"他对着天空说,"等七十年后,等所有诅咒都解除,你会回来吗?"
风卷着桦树籽掠过他的脸,他听见无数个声音在回答:
"会的。"
"我们等你。"
"拉普兰的冬天,从来不会太长。"
后来,村里的人都说,每年月圆夜,极光崖的湖面上都会飞过一群天鹅,领头的那只脚踝上系着红围巾。而在湖边的老桦树下,总能找到闪着光的桦树籽,捡起来贴在耳边,能听见年轻姑娘的轻笑,和天鹅扑棱翅膀的声音。
埃利亚斯活到了一百岁。临终前,他把收集的七十片天鹅羽放进木盒,交给孙子:"等我走了,就把它们放回天鹅湖。劳拉说过,那里的春天,永远有开不败的桦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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