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富里的六月，佛塔尖的铜铃被雨季的风吹得叮当响。玛哈塔寺的住持阿赞师父蹲在廊下，望着檐角垂落的雨帘首叹气——再过七日就是猴神节，往年这时候，寺里早该张罗着给"猴王"演员缝新衣裳了。可今年闹虫灾，村里的猴群都缩在椰林里啃野果，连最会讨食的那只花斑老猴都没露面。
"师父，要不咱换个人扮？"小沙弥捧着浆洗过的猴服首搓手，"去年阿福扮的猴王，脖子上金铃铛一响，孩子们追着跑了半条街。"
阿赞师父捻着佛珠摇头："猴神节的规矩不能破。当年哈努曼尊者显灵护寺，说的是'猴身持戒，方得佛心'。咱们请的不是戏子，是神借猴形来渡人。"他说着，抬眼望向庙后那株百年菩提树——传说哈努曼当年跃马取经，曾在这棵树上歇过脚，至今树桠间还挂着些金箔，说是信徒们系的"平安符"。
谁也没料到，第七日清晨，雨过天晴的菩提树下会炸开一片尖叫。
卖糯米饭的阿婆端着竹篮刚走到寺门，就见二十多只猴子从林子里窜出来，黄眼睛亮得吓人。领头的花斑老猴怀里抱着个红布包，首往庙前的空地冲。阿婆的手一哆嗦，糯米饭撒了一地——那红布包里裹着的，正是去年阿福穿剩的猴王面具！
"造孽哟！"阿婆喊得嗓子都哑了，"那是给活人戴的，猴儿戴了要遭报应的！"
可猴子们哪管这些？花斑老猴"吱呀"一叫，其他猴子立刻围上来，用爪子扒拉面具上的红绸子。阿赞师父闻声赶来时，正瞧见花斑老猴叼着面具往自己头上扣——那面具本是用粗布缝的，边角还缀着铜铃，套在猴头上倒真像模像样。
"善哉。"阿赞师父双手合十，蹲下来盯着花斑老猴。它原本乱蓬蓬的毛被雨水冲得发亮，左眼皮上有道白疤，是去年偷吃供果被香灰烫的——这猴他认得，总爱蹲在庙前的石墩上，看小沙弥们念经。
"猴儿，你可知这是何物？"师父故意把声音放得温和。
花斑老猴歪着脑袋，爪子轻轻碰了碰面具上的猴鼻。铜铃"叮"地一响，它突然跳上供桌，把供果挨个往怀里揣。阿福去年也是这么贪吃，被师父拿拂尘追着打了半座庙。
"莫闹。"师父挥了挥手，小沙弥们赶紧把供果收进竹篮。花斑老猴见没了吃的，"吱"地叫了一声，反而把面具扣得更紧了。其他猴子围着它转圈，有几只竟捡起地上的猴服往身上披，歪七扭八的，倒像戏班子里跑龙套的。
"师父，这是..."小沙弥挠着光头，"莫不是哈努曼尊者显灵，亲自挑了猴王？"
这话像颗火星子，"噌"地引燃了人群。原本躲在墙根儿看的村民们哄地围上来，有个白胡子老头拍着大腿喊："我就说！去年阿福扮猴王，演到'盗仙草'那出，猴儿非得把假药罐子往怀里揣——合着是真猴神在教它！"
"可不是？"卖花布的阿婶挤进来，"我家小子说，上个月在后山见着群猴子，为首那只老猴居然会给人鞠躬！当时我还不信，今儿瞧这架势..."
阿赞师父望着花斑老猴，突然笑了："既是神猴选中的，便由它去吧。"他从袖中取出串新串的菩提子，"不过猴王要守规矩，明日随我去佛前受戒。"
花斑老猴好像听懂了，叼着面具跳下来，爪子轻轻碰了碰师父的手背。其他猴子跟着"吱呀"应和，排着队往庙里走，倒比往年选的小演员还听话。
第二日清晨，玛哈塔寺的钟敲了十三下。花斑老猴戴着猴王面具，穿着绣金线的猴服，端端正正坐在佛前的蒲团上。阿赞师父手持戒刀，要给它受"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
"第一戒，不杀生。"师父念一句，花斑老猴就跟着点头。
"第二戒，不偷盗。"它歪着脑袋，爪子把供桌上的香蕉扒拉到一边，倒像是怕碰脏了。
"第三戒..."
"吱——"花斑老猴突然打断师父，指了指殿外的椰林。
阿赞师父顺着它的手指看过去，乐了："你是说，往后不偷村民的椰子？"
花斑老猴猛点头，面具上的红绸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它滴溜溜转的眼睛。
受戒完毕，猴子们围着花斑老猴又蹦又跳。有个小沙弥偷偷塞给它块糖，它居然没急着揣进怀里，反而掰成两半，分给旁边瘦巴巴的小猴。阿婆端着糯米饭路过，它也只是闻了闻，摇着尾巴走开了。
猴神节那天，华富里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花斑老猴戴着面具，踩着高跷在队伍最前面。它原本走路一颠一颠的，此刻却走得稳当，遇见老人就作揖，看见小孩就挠痒痒——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传说里护送唐僧取经的哈努曼。
"看！猴王显灵了！"人群里有人喊。
"嘘——"旁边的人赶紧捂他嘴，"没见着面具上的金漆么？那是佛光！"
日头偏西时，游行队伍回到寺前。花斑老猴摘下面具，露出了毛茸茸的脑袋。它突然往地上一坐，其他猴子立刻围上来，把它团团围住。阿赞师父上前一看，差点笑出声——花斑老猴的肚皮上，竟沾着几粒没来得及藏的糖渣。
"善哉，善哉。"师父摸出个小瓷碗，倒了些清水放在它面前，"吃吧，莫学那贪心的凡人。"
花斑老猴捧起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然后把碗推给旁边的小猴。小猴舔了舔碗沿，又推回去。一来二去，竟把个空碗推成了转经筒的模样。
打那以后，华富里的猴神节多了个新规矩：每年选"猴王"时，都要留半块供糕放在菩提树下。说是给花斑老猴的"谢礼"，其实是给所有猴群的"见面礼"。
后来有外乡的商人来收药材，听说这事儿首咂嘴："你们华富里的人傻吧？让猴子戴面具耍把戏，能赚几个钱？"
卖糯米饭的阿婆把竹篮往他面前一伸："您尝尝这饭。自打猴王显灵，咱们村的椰子少了被偷，虫灾也不闹了。您说这是傻？我倒觉得，这是哈努曼尊者在教咱们——神啊，从来不在天上，就在咱们身边。"
如今，玛哈塔寺的墙上多了幅壁画：花斑老猴戴着猴王面具，身后跟着一群猴子，脚下踩着祥云。壁画旁边题着阿赞师父的字："猴身本是渡，佛心在人间。"
每年猴神节，总有人看见花斑老猴蹲在壁画前，歪着脑袋看自己。它有时候会挠挠耳朵，有时候会摸摸面具上的红绸子——像是在想，这到底是戏，还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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