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尔蹲在驼队旁,往铜壶里添了把薄荷茶,撒哈拉的夜,水汽混着沙粒在他睫毛上凝成细霜。老哈桑裹着褪色的枣红羊毛毯,正用骨刀刮着骆驼鞍上的铜钉——那是他准备拿到影市卖的老物件,边缘磨得发亮,像块凝固的月光。
"阿米尔,"老哈桑突然开口,刀尖在月光下闪了闪,"把那包藏红花递过来。"
阿米尔从驼峰间的羊毛袋里摸出个布包,解开三层,露出橙红的藏红花,香气混着沙风钻进鼻腔。老哈桑捏起几撮,撒在篝火上——火星子"噼啪"炸开,红花在火里蜷成金红色的蝴蝶,影子却像活了似的,在沙地上扭出细长的腰肢。
"看好了。"老哈桑用骨刀在地上划了道线,"影市的规矩,卖家只摆影子,买家凭影买货。等太阳爬过沙丘,影子散了,货才归买家。"
阿米尔望着逐渐聚拢的人群。二十多顶羊毛帐篷围成圈,中间燃着三堆篝火,火舌舔着夜空,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卖香料的老妇人把肉桂枝插在沙堆上,影子像团燃烧的云;卖驼铃的少年把铜铃串成星图,影子在风里摇晃出清脆的响;连隔壁帐篷的羊倌,都把最肥的羯羊牵到火边,影子里的羊眼睛亮得像两颗琥珀。
"头回跟影市?"说话的是个戴面纱的妇人,她的影子裹着靛蓝头巾,"去年我男人用三峰骆驼的影子,换了西边商队的绿松石。你说奇不奇?影子比真货还金贵。"
阿米尔没接话。他盯着老哈桑的铜钉影子——那影子在沙地上爬成条小蛇,蛇头正好对着东边的沙丘。这是他和父亲的老规矩:铜钉要卖给最会看影子的人,影子朝东,说明买家心里揣着太阳。
"起拍!"老哈桑拍了拍手。
人群突然静了。卖藏红花的老妇人举起铜铃,"叮"的一声,影子里的铜铃也响了。老哈桑举起自己的铜钉影子,蛇形影子晃了晃,和铜铃影子缠在一起——这是讨价还价的暗号。
"三峰骆驼。"老妇人报数。
"五峰。"老哈桑的影子蛇突然昂起头,蛇信子扫过沙地。
"西峰半。"老妇人影子里的铜铃转了个圈。
"成交!"
老哈桑和老妇人击掌。阿米尔看见,老妇人的影子突然"唰"地缩成一团,钻进了她的头巾——那是成交的标记。老哈桑弯腰捡起铜钉,递给老妇人时,两人的影子在沙地上碰了碰,像两个老朋友握手。
"该你了,小子。"老哈桑把藏红花塞进阿米尔手里,"用你的影子换匹小马驹。"
阿米尔的手心沁出汗。他的影子此刻正趴在沙地上,是个瘦高的轮廓,肩头还扛着个模糊的包袱——那是他昨夜偷偷画的,想换匹属于自己的小马驹。他把藏红花撒在影子旁,红影子和人影子缠在一起,像朵开在沙漠里的花。
"我要这影子的主人。"人群里突然响起个沙哑的声音。阿米尔抬头,看见个戴皮帽的老牧民,他的影子比旁人长一倍,脚边还卧着条花斑狗,狗的影子正用爪子扒拉他的裤脚。
"你看得懂这影子?"阿米尔问。
老牧民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你影子里的包袱,边角绣着三颗星——那是你娘的手艺。三年前她给你缝书包时,我在旁边帮着穿针。"他从怀里摸出块羊皮,"你娘走前托我,说等你影子能换马驹那天,把这东西给你。"
阿米尔接过羊皮,展开——是张泛黄的画像,画着他三岁那年,娘抱着他在绿洲边种椰枣树。画角还写着:"我的小阿米尔,影子会替你走更远的路。"
"成交。"阿米尔说。
太阳升起时,影子开始消散。老哈桑的铜钉在沙地上烙下个小坑,老妇人的铜铃影子融成了风,阿米尔的影子和他娘的画像一起,被阳光卷上了天空,像片被风吹走的云。
"阿米尔,"老哈桑拍了拍他的肩,"影市的规矩,买家要等影子散了才能见真容。可有些东西,影子比真货更真。"他指了指阿米尔手里的羊皮,"你娘的影子,比她本人还暖。"
后来,阿米尔成了新的影市执秤人。每年无月夜,他都会在篝火边摆上自己的影子——不是骆驼,不是香料,是张画着绿洲和椰枣树的画。买家们说,那影子里有沙枣花的香,有驼铃的响,还有个女人温柔的笑。
"那是影子的魂。"老人们说,"撒哈拉的影子会记仇,也会记恩。你对它真心,它就替你守着最珍贵的东西。"
如今,影市的篝火依然在无月夜燃烧。沙粒还是那么烫,影子还是那么长,可每个来交易的人都知道——在这片连星星都吝啬的沙漠里,最金贵的从来不是货物,是藏在影子里的,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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