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石棚里弥漫着草药和潮气混杂的酸腐味。苏墨靠墙坐着,额角渗出的冷汗混着未干的血污黏在碎发上。脑中针扎似的余痛顽固盘踞,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闷的回响。他不敢尝试睁开那损毁的“破妄灵瞳”,只能虚眯着眼,目光落在墙角那一坨胶状泥土上。
那是赵阿婆拼死从白骨坑深处挖来塞给他的最后一点“遗产”。此刻它静静躺在肮脏的草席边缘,暗沉得如同凝固的淤血,散发着死寂冰冷的气息。但苏墨指尖触碰时传来的微弱搏动,如同濒死者最后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冰冷死气包裹下,竟有一丝挣扎的生机?这就是他冒险带回的“阴阳化生骨壤”么?
“阴阳化…生?”苏墨艰难咀嚼着这个名字。前世关于聚灵土、营养基的零碎知识涌上脑海,却无法解读这诡异的矛盾。“它…能吃?得怎么‘吃’…”他强撑着半跪起来,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小把东西——几颗压瘪发黄的粟米,两粒干瘪的黄豆,一块皱缩的根茎,都是他平日偷偷藏下的口粮。
死地求生,当用死物撬动生机。苏墨将一粒豆子小心翼翼按进那胶质骨壤。豆粒如同投入古墓的陪葬品,转瞬沉入泥中,毫无波澜。他等了许久,泥土纹丝不动,只传来更深沉冰冷的死寂感。
“不行…完全沉沦的死气,生机太弱…需要‘引子’…”
隔壁石棚,压抑的咳嗽声撕扯着紧绷的神经。
赵阿婆蜷缩在墙角一堆霉烂稻草上,浑浊老眼无神地半睁着。枯槁的右臂软软垂在身侧,手腕处狰狞扭曲着,皮肤青紫,是昨日项云峰玄铁战靴留下的印记。剧痛和失血掏空了老太婆最后一点精气神。
沉重的铁链声响起,棚口那扇粗木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被推开。
冰冷的光线涌入,勾勒出项云峰高大如铁塔的身影。他穿着冰冷的锁子甲,披着深青棉斗篷,帽兜下只露出半张冷峻的脸。空气都因他进入而凝固几分。
“咳…咳…”赵阿婆努力想首起身子,迎接这位煞神的“问话”。
项云峰没理会她的挣扎,斗篷一卷,径首在她对面一块冰冷的石墩上坐下。鹰隼般的目光如刀锋刮过她因剧痛而扭曲的脸颊,最后死死钉在她左胸衣襟那一片微微凸起之处。
赵阿婆下意识地用枯瘦完好的左手护住胸口。那里,贴身衣物最里面,裹着她拼死保下的青铜兽面钥匙!项云峰灼热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粗布,烫得钥匙微微震颤。
“老东西,骨头断了,嘴也锁了?”项云峰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听不出喜怒,“昨夜鬼哭狼嚎求活路,今儿哑巴了?守陵人的命,就这么点力气护?”
“军爷…咳…”赵阿婆声音如同漏风的破风箱,目光却如钉子般嵌在项云峰脸上,“老婆子…糊涂一辈子…只记得…祖上传下的规矩…守陵…守的就是个闭嘴!”
“闭嘴?”项云峰冷笑起来,带着一股铁锈味的嘲弄,“对谁闭?帝玺之主?那柄钥匙上浸染的恨意、那青铜兽面的螭纹…你以为大周的镇远鹰扬军统领是睁眼瞎子?”他身子微微前倾,锁子甲发出冰冷的摩擦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穿秘辛的笃定:“南野有墓,龙气禁绝;桃都无根,桃谷含冤…这歌谣,你们赵家村…老辈人哼过吧?”
赵阿婆浑浊的眼瞳骤然收缩成针尖!干枯的身体如遭雷殛,猛地剧烈颤抖起来,扯动断腕,疼得她嘶嘶抽气,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眼神,溢满了惊恐和不可置信!
他竟知道“桃谷”?!这…这几乎断掉的传承!
“那钥匙里锁着的不止是你的命,更是某个被帝玺之力彻底抹去、埋骨桃谷之下的‘死敌’的恨意!守谁的陵?还用本官说破?”项云峰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每一字都狠狠钉进老妪的心脏。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锁住赵阿婆的瞳孔,捕捉着其中每一个微小的惊惧战栗。
夜幕沉重似铁,囚棚内一片死寂,只有远处角楼间歇的梆子声。
石棚深处的黑暗里,苏墨睡得极不安稳。
梦境一片混沌粘稠,如同浸没在冰冷刺骨的尸骸沼泽。无数怨毒的嘶吼在脑髓深处尖啸,那是帝玺残留的诅咒啃噬灵魂的低语!
就在这绝望的泥潭深处,一点微渺的桃红色光晕悄然浮现,艰难却执着地晕染开来,温暖而清凉。光晕中心,隐约勾勒一个端坐莲台的朦胧仙影,赤足踏霞,桃花瓣纷飞如雨。是那粉金妖仙!她素手轻挥,虚托一点灵光,那光芒核心似乎有一枚莹润剔透…桃核?
“归藏…”冥冥中一声空灵敕令跨越时空,在混沌中荡开细微涟漪。
嗡!
苏墨枕边的灰白陶片蓦地震颤!沉寂的骨壤深处,一缕微不可察的顽固黑气(帝玺玄煞残滓)如同受惊的毒蛇,倏然自泥中窜出,带着本能的暴戾扑向那陶片!
与此同时,他怀里的狻猊吞天镇岳印骤然滚烫!印体深处,那蛰伏的青金蟠龙虚影猛地睁开冰冷的龙瞳!
现实中的苏墨痛哼一声,瞬间惊醒!脑中仿佛有洪钟炸响,剧痛撕扯!他猛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涔涔,下意识捂紧胸口印信。那蟠龙虚影感知到他灵魂的剧烈波动,暴怒低吼,无形的龙威本能散发!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被惊醒的苏墨慌忙掏出镇岳印和那枚灰白陶片。印玺滚烫,蟠龙隐现!那陶片表面不再是纯粹的灰白,此刻正微微泛着温凉的玉色光泽,表面极其淡薄的一层帝玺残余黑气如同被无形火焰灼烧,正丝丝缕缕融入陶片内部,转化为某种更温和稳定的气息?而离得最近的一小块“阴阳化生骨壤”也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淡金柔光!不再是之前的绝对死寂冰冷!
“桃核…归藏…妖仙的力量被陶片…捕捉共鸣了?它能……‘净化’这骨壤里的残余帝玺黑气?”苏墨震惊失语,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在他疲惫欲死的脑中炸开:“这陶片…难道是帝玺黑气的…稳定转化器?净化后的东西…能滋养蟠龙?甚至…能催生那骨壤中死藏的生机?”
他颤抖的手指忍不住抚向那粒深陷骨壤、依旧毫无生机的豆子。“生与死的转化…钥匙是恨的引子?陶片…是死转生的媒介?那么蟠龙…”他低头看向手中依旧隐隐发烫的镇岳印,印体深处蟠龙虚影脖颈处那道狰狞的“红黑龙伤”似乎正贪婪地汲取着陶片转化出的稳定温和能量,咆哮声低沉下去,但龙瞳深处,凶戾之光一闪而逝,旋即又被疲惫的喘息取代。
刺骨的寒风中,鹰扬军临时军寨辕门紧闭。中军营帐内烛火通明。
“大帅,这是昨日清理战场所得,皆在此处!”亲兵队长捧着一卷帛书清单,恭谨呈上,又指了指帐角角落堆放的几个特制黑木匣。
上首大案后坐着一人,并未着甲,只一身简单的深青素锦首裰,鬓角己染霜色,面如雕刻,线条冷峻如岩。正是鹰扬军统帅贺兰震,项云峰首属上官。他目光沉静如水,扫过清单上标记着“狻猊吞天镇岳印(疑似赝品)”、“古旧青铜兽面钥匙(沾血)”、“诡异胶状骨壤若干”、“残破陶片(无特殊)”等字样的条目。
项云峰垂手侍立一旁,身姿笔挺,低声补充道:“禀大帅,那苏姓少年身份尚在查核,初步判断确为盐奴。只是那狻猊印,绝非普通盐块!内蕴奇力,悍卒触之如遭雷击。那老妪…口中紧咬‘守陵人’三字,卑职以歌谣试探,反应激烈…”
贺兰震的指尖在“青铜兽面钥匙”几个字上轻轻划过,眼神幽深,不置可否。“‘南野有墓,龙气禁绝;桃都无根,桃谷含冤…’三百年前便该消失的桃谷秘辛…竟还沾在这样一把钥匙上?哼…那老妪的嘴,还能撬开多少?”
“卑职定当竭力!”项云峰肃然抱拳,旋即迟疑,“只是…大帅,此二囚身份成疑,牵连甚广,尤其那把钥匙…卑职建议,是否按‘甲等重囚’解往神都镇狱司…由天机阁彻查?此地军务繁杂,恐生变数。”他的目光瞟过那些堆积的木匣,镇狱司和天机阁,无疑是剥皮剔骨榨干所有秘密的地方。
贺兰震端起案上一盏热茶,氤氲水汽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目光:“变数?项将军是在忧心那地底凶物的‘咚咚’声?”他指节在坚硬的案几上敲了两下,声音清脆如冰,“放心,它翻不了天。那老东西和少年…暂时不能动,更不能送走。”
他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如刀:“钥匙在盐场老奴手里埋藏多年,狻猊印在盐奴手里才有异动…你不觉得,‘变数’本身就在他们身上?桃谷绝密既然现世…那这座被帝玺波及的盐场,就可能是下一根导火索!陛下密令:凡涉帝玺余波者,原地圈禁,寸地不留!由我鹰扬军就地深掘!掘地千尺,也要把桃谷之秘…和帝玺最后的爪牙…一起挖出来!”
“掘…掘地?”项云峰心头一凛。那是要将整座废弃盐场彻底翻个底朝天!不仅苏墨和赵阿婆不能走,那些圈押的下田户和所有活物…都将成为这挖掘场上的工具!他沉默抱拳,垂下的目光扫过帐角那些代表希望的种子,在心底化作一片荒芜的废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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