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路边没烧干净的纸灰,打着旋儿贴上车窗。
后座,赵小湖紧紧挨着小雨,胳膊还环着她瘦削的肩膀,仿佛一松手,这刚认回来的侄女就会像烟一样散了。
小雨安静得出奇。
头靠着冰凉的车窗,眼睛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黑暗。
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亲人相认的激动,只有一片沉寂的空白。
小雨突然说:“他也走了。”
“谁?”付黄下意识追问。
“成度。”小雨吐出这个名字,平静得像在说一个陌生人,“那个……晚上会出来的人。我感觉……他离开了。”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赵小湖搂着小雨的手臂猛地一僵,眼神复杂地看向怀里苍白的小脸。
付黄和我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问。
真走了?
还是……演不下去了?
毕竟成度的父母,那对饱经丧子之痛的老夫妻,在见过小雨几次后,眼神里的期盼和狂热也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的、带着点悲凉的平静。
他们大概也看明白了。
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姑娘,终究不是他们那个会翘着兰花指、哼着陌生小调的儿子。
强求不来。
“走了好……走了好……”赵小湖喃喃着,把小雨搂得更紧了些,下巴抵着她枯草似的头发,“走了清净。以后就咱们一家人,好好的。”
小雨没应声。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是解脱?
还是更深、更无法言说的孤独?
车子驶入城区,汇入稀疏的车流。
霓虹的光怪陆离透过车窗,在小雨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她像个误入人间的幽灵,与这喧嚣格格不入。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小雨在赵洋的恳求下,暂时搬进了赵洋家。
赵小湖几乎天天往那儿跑,大包小包的营养品、新衣服堆满了小雨的房间。
她笨拙地学着照顾人,给小雨梳头,喂她喝汤,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小心翼翼。
小雨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接受。
像一株缺乏光照的植物,蔫蔫的。
赵洋也努力扮演着“二叔”的角色,话不多,但每次看小雨的眼神,都沉甸甸的,压着愧疚和一种迟来的、不知如何表达的疼惜。
付黄成了连接小雨和这个“家”的桥梁。
只有他在的时候,小雨眼里才会偶尔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而赵小湖继续追查拐卖小雨的人贩子。
“我找到陈老歪了!”她咬牙切齿,每个字都淬着恨意。
“就是当年从我妈手里抱走小雨的那个隔壁村人渣!我打听到了,这老东西现在抖起来了!开了家建筑公司,叫‘宏达建工’,人模狗样地当起了大老板!”
“我要找到证据!找到他拐人、卖人的证据!我要把他送进去!让他把牢底坐穿!给我大哥大嫂……赎罪!”
这女人,狠劲上来了。
我点点头。
“你自己也小心点。”
“放心!”赵小湖扯出一个冰冷的笑,“我有分寸。”
另一边,我和付黄依旧关心李芸薇,隔三差五就往医院跑。
那间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病房,成了另一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
李芸薇依旧静静地躺着,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玉雕。
苍白,精致,毫无生气。
各种仪器在她身上闪烁着冰冷的光,维持着那点微弱的生命体征。
她父母守在床边,形容比上次见更加枯槁。
眼里的光,一点点被漫长的等待和无望的煎熬磨灭。
“还是老样子……”李芸薇的母亲握着女儿毫无知觉的手,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医生说,醒过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她父亲只是重重叹气,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女儿沉睡的脸,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
付黄笨拙地安慰着。
我站在病房角落,目光扫过床头柜。
那里堆着几本厚厚的、书页泛黄的旧书,是李芸薇生病前看的。
她父母大概觉得,女儿喜欢的东西放在身边,或许能唤回一丝飘渺的魂儿。
“叔叔阿姨,”我走过去,指了指那些书,“这些……能借我看看吗?”
李芸薇的父亲愣了一下,随即疲惫地点点头。
“拿去吧。都是薇薇以前看的。我们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声音里是无尽的悲凉。
我抱起那摞沉甸甸的书。
深夜。
我翻着李芸薇留下的书。
纸张泛黄发脆,带着岁月和尘土的陈旧气味。
大多是些地方志怪、民俗考据、民间巫术杂谈。
内容光怪陆离。
招魂、引魄、过阴、驱邪……
各种闻所未闻的仪式和方法,看得我头皮发麻,后背一阵阵发凉。
难怪她会和王哥那种人搅在一起。
为了这些研究,她真是豁出去了。
书页间,偶尔能看到她用娟秀小字做的批注。
“此处存疑,待考证。”
“似与湘西‘喊魂’有共通之处。”
“残忍!非人道!”
字里行间,能感受到她曾经的专注、好奇,甚至……一丝隐隐的恐惧。
翻到其中一本讲“叫魂”的旧书时。
一张夹在书页里的照片,滑落出来。
飘到地上。
我弯腰捡起。
照片是还在上学的李芸薇。
她站在大学图书馆门口,笑得阳光灿烂,眉眼弯弯,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她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眼镜的清秀男生。
男生搂着她的肩膀,笑容温和,眼神里满是宠溺。
郎才女貌。
天造地设的一对。
照片背面,有一行褪了色的钢笔小字:
“芸薇、志扬,毕业留念。愿余生相伴。”
钱志阳?
这名字有点眼熟。
我皱紧眉头,努力在记忆里搜索。
想起来了!
李芸薇父母之前提过一嘴。
说芸薇生病晕倒后,她那个谈了好几年、都快谈婚论嫁的男朋友,来过医院一次,在重症监护室外看了一眼。
然后……
就再也没出现过。
没过多久,就传来他和别人结婚的消息。
据说娶了个富商的女儿,一步登天。
当时李芸薇父母气得差点吐血,骂他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是厚颜无耻往上爬的凤凰男!
原来就是他!
钱志阳!
照片上这个看起来人模狗样、深情款款的家伙!
“呸!人渣!”我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把照片狠狠拍在桌上。
为了攀高枝,在女友生死未卜时就急不可耐地抽身离开,另娶他人。
简首畜生不如!
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本地新闻推送的标题格外刺眼:
《青年企业家钱志阳携妻出席慈善晚宴,宏达建工再捐百万》
下面配着一张光鲜亮丽的现场照片。
西装革履的钱志阳,春风满面,挽着一个珠光宝气、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
两人正对着镜头微笑。
一副社会精英、模范夫妻的模样。
我盯着照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目光扫过新闻正文里提到的“宏达建工”。
等等!
宏达建工?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
这不是陈老歪的公司么!
陈老外是外号,正经名字叫陈宏达。
我点开新闻图片,放到最大,观察钱志阳身边那个笑容矜持的富家女。
新闻里说,她是宏达建工董事长陈宏达的独女!
陈老歪的女儿!
照片上,钱志阳那志得意满的笑容,和旧照片里搂着李芸薇的温柔笑脸,在我眼前疯狂重叠!
陈老歪!
那个当年从赵洋母亲手里买走小雨的人贩子!
他的女婿……
竟然是李芸薇的负心男友!
那个在她变成植物人后,毫不犹豫抛弃她,转身投入富家女怀抱的凤凰男!
钱志阳!
唉……
这世界太小了。
李芸薇还昏迷着呢。
我抓起桌上那本讲“叫魂”的旧书。
发黄的书页在我手中哗哗作响。
或许……
李芸薇的魂。
能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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