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宏达,这位在江城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陈董,竟成了江城滋味烧烤摊的常客。
起初只是隔三差五,后来几乎是每晚必到。
那辆扎眼的黑色奔驰S级,成了阴阳路中段一道突兀的风景线。
他总是穿着昂贵的真丝睡衣或休闲唐装,与这油腻简陋的烧烤摊格格不入。
他的吃相,比起刘强和孙大壮,多了一份刻意的矜持,但骨子里的爱占便宜却如出一辙。
点单依旧豪横,专挑最贵的,鱿鱼须、生蚝、大虾尾堆满了桌面。
不过,他和一般上瘾的食客有点区别。
他总是慢条斯理地撸着串,不像刘强、孙大壮那般风卷残云,但每一口都咀嚼得异常仔细。
那双精明的眼睛里,渐渐染上了一种难以餍足的、近乎痴迷的光。
变化是肉眼可见的。
陈宏达那原本保养得宜、带着富态的脸颊,以惊人的速度凹陷下去。
眼袋愈发深重,像两个垂挂的紫黑色口袋。
昂贵的丝绸睡衣穿在他身上,竟也显出几分空荡。
他每晚都来,胃口似乎越来越好,点的串也越来越多,但人却像被一台无形的抽水机日夜不停地抽吸着血肉,一天比一天干瘪、枯槁。
曾经那种上位者的气度,被一种病态的、焦灼的饥饿感彻底取代。
看来小雨说的没错,老胡的烧烤中的确加了料,而这料针对的,正是那些贪婪又爱占小便宜的人。
他的变化如此诡异,赵小湖看在眼里,心中却非常痛快。仇人越倒霉,她越开心。
我曾好奇,陈宏达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
赵小胡咬着吸管,嘬着汽水,眼神冷冷地扫过角落里独自大快朵颐的陈宏达,向我解释道:
“我打听过了,是孙大壮的功劳。孙大壮之前跟得了厌食症似的,只要聚餐就只坐着喝水。后来不知怎么就迷上了老胡的烧烤,天天都来。这事儿还被几个探店的网红拍了视频,小火了一把。陈宏达身边的客户圈子里,也有人提起江城滋味,他估计是听了心动,也想来尝尝这神仙滋味。”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看来这神仙滋味,是刮骨吸髓的毒!。”
而孙大壮的情况越来越糟。
酮酸中毒,严重营养不良,在医院里吊着营养液,人却瘦得像一具包着皮的骷髅架子,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的妻子高艳哭哭啼啼,人也憔悴。
看样子,她倒是挺关心自己的丈夫。
可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和那个光头刘强纠缠不清?
至于,老胡加的料,究竟是什么?
很快,秘密就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曝光了。
那天晚上,孙大壮从医院里逃了出来。
当时我正送完最后一单外卖,雨大得雨刷器都来不及刮,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
我只好把车停在离江城滋味旁边,想等雨小点再走。
棚子里灯火昏暗,只有老胡一个人守着炉子,小雨己经下班回去了。
雨点砸在塑料棚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就在这时,一个摇摇晃晃、几乎不形的黑影,跌跌撞撞地冲破雨幕,一头撞进了棚子!
是孙大壮!
他浑身湿透,单薄的病号服紧贴在身上,更显得那副骨架嶙峋可怖。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眼窝深陷得如同两个黑洞,里面却燃烧着两簇疯狂、绝望的火焰。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响,像一台即将报废的鼓风机。
“饿……饿啊……胡……胡老板……给我……给我串……”
他踉跄着扑向烤炉,枯柴般的手伸向炉子上还在滋滋作响的肉串,完全不顾那灼人的高温。
老胡猛地转身,仅存的那条手臂像铁钳般伸出,一把攥住了孙大壮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孙大壮那细得可怜的腕骨发出“咯吱”的轻响。
“滚。”
老胡的声音比外面的冰雨还要冷。
今晚的他显得异常粗横。
他的眼睛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烁着骇人的寒光。
孙大壮被这冰冷的拒绝和手腕的剧痛刺激得浑身一颤,随即爆发出更凄厉的哭嚎:“饿啊!胡老板!求求你!给我一口!就一口!我受不了了!我要饿死了!真的要饿死了啊!我给钱,要多少钱我都给,绝不还价!”
他涕泪横流,混合着雨水,在那张骷髅般的脸上肆意流淌。身体因为极度的渴望和虚弱而剧烈颤抖,几乎要下去。
老胡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将他拖离滚烫的烤炉,像拎着一袋轻飘飘的垃圾。
他居高临下,死死盯着孙大壮那双被疯狂和饥饿彻底吞噬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孙大壮的心上:
“饿?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饿吗?”
“饿到啃自己的手指头?”
“饿到把泥土当饭吃?”
“饿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被野狗啃食?”
“你孙大壮,知道吗?!”
孙大壮被这突如其来、充满血腥味的质问震住了,哭声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
我知道,老胡是想起了他那个被野狗吞食的可怜孩子。
可是,这和孙大壮又有什么关系?
老胡猛地将他往前一拽,脸几乎贴到孙大壮的脸上!
“忏悔吗?”老胡的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为你这些年,用你那颗聪明的脑袋,敲出来的那些代码,做的那些孽!忏悔吗?!”
孙大壮眼神涣散,茫然地摇头,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饿……饿……”
“不忏悔?”老胡的语气愈发冰冷,“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老板陈宏达,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是买卖人口的畜生!?”
棚外的暴雨声震耳欲聋,棚内却死寂一片。
我暗暗吃惊,没想到胡老板对陈宏达的底细这么了解。
“而你!孙大壮!”
老胡的手指几乎要戳进孙大壮深陷的眼窝。
“你他妈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你那双手,敲的不是代码!是锁链!是牢笼!是你亲手给那些被拐卖的孩子、女人打造的囚笼!你设计的那个狗屁安全交易系统,让那些畜生在网上像卖牲口一样买卖人口!你弄的那些规避监管的程序,让他们一次次逃脱追查!你助纣为虐!你比那些拿刀拿枪的畜生更该死!”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扎下!
孙大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被触及灵魂深处的惊悸,但随即又被更汹涌的饥饿感淹没,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不……我不知道……饿……给我串……”
“不知道?”
老胡猛地松开手,孙大壮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油腻冰冷的地上。
老胡俯视着他,眼睛里是刻骨的悲凉和恨意,“那我再告诉你一个你不知道的!”
他猛地转身,独臂指向棚外暴雨中隐约可见的宏达建工那气派的办公大楼轮廓,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撕裂:
“陈宏达!他当年偷走的,不止是别人家的孩子!还有我的儿子!我的小虎!”
“他看我儿子身体弱,卖不上价!又怕还回来被我抓住!这个畜生!他把我儿子……一个才两岁的孩子!扔在了荒山里!活活饿死!喂了野狗!”
最后几个字,老胡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血泪!
他佝偻着背,那条独臂死死撑着烤炉边缘,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而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
棚子里只剩下老胡粗重如牛的喘息声和棚外震天的雨声。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孩子不是自己走失的,而是被陈宏达偷走害死的。
瘫在地上的孙大壮,似乎被这血淋淋的真相和滔天的恨意短暂地冲散了饥饿的魔咒。
他蜷缩着,像一只受惊的虾米,枯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震惊和恐惧。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无意义的“嗬嗬”声。
老胡缓缓首起身,独眼里的疯狂恨意渐渐沉淀,化作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不再看地上那滩烂泥,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
“滚吧。饿的滋味,才刚刚开始。”
他转过身,拿起铁夹,继续翻弄着炉火上滋滋作响的肉串。
火光跳跃,映着他沉默如山、却仿佛背负着整个地狱的背影。
孙大壮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最终被闻讯赶来的医院保安和高艳拖走了。
他消失在雨幕里,那凄厉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饿啊……”的哭嚎,却像鬼魅般,久久萦绕在阴阳路湿冷的空气中,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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