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的生活,像一块温润的玉,打磨着苏辰身上从生死间带来的棱角。
他不再需要为下一顿饭、下一支药剂而奔波。
这让他有了奢侈的时间,去审视自身。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铺开一片金黄。
苏辰盘膝坐在沙发上,双目闭合,整个人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呼吸悠长到了几乎停滞的地步。
沥泉枪,大开大合,是沙场征伐的利器。
霸王铠,坚不可摧,是绝境求生的保障。
攻防一体,看似己经完美。
但他很清楚,这还不够。
他所面对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强,越来越诡异。他需要一种手段,一种能在关键时刻,无视防御,一击定乾坤的手段。
一把藏在袖中的刀。
一个能够瞬间决定生死的最终底牌。
他将心神彻底沉入识海,那片无垠的黑暗中,代表着天赋【历史回响】的古老卷轴,静静悬浮。
随着他精神力的暴涨,他发现自己对这卷轴,有了一丝微弱的、可以称之为驾驭的感觉。
他不再是被动地接受。
他可以主动地去寻找。
苏辰摒弃一切杂念,将自己的意志,凝聚成几个最纯粹,也最锋利的念头。
“刺杀。”
“决绝。”
“一击。”
“有死无生。”
嗡——
识海中的古老卷轴,仿佛被这几个充满了杀伐与寂灭意味的词语所触动,剧烈震颤起来。
一股无法抗拒的、蛮横的吸力,从卷轴中爆发。
苏辰的意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狠狠向后一扯。
天旋地转。
眼前的客厅、阳光、耳边的读书声,在一瞬间被撕扯成无数混乱的光影与数据流,旋转着,坍缩成一个无限小的点。
极致的黑暗过后,是极致的感官冲击。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水汽,狠狠刮在他的脸上,像刀子在割。
耳边是滔滔的水声,雄浑,悲怆。
他缓缓睁开眼。
他正站在一条大河的岸边。
河水翻涌,卷起白色的浪花。天空是铅灰色的,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会塌陷下来。
秋风萧瑟。
他看到不远处,聚集着一群人。
所有人都穿着白色的丧服,头戴高冠,神情肃穆,在寒风中,像是一片沉默的、白色的林子。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华服的男子,他的面容还算英俊,但嘴唇紧抿,眼眶泛红,整个人都在极力维持着一种即将崩塌的威严。
而在所有人的中心,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穿着布衣的男人。
他身材高大,面容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犷,但他的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那不是温和的平静,而是死寂。
仿佛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恐惧、犹豫、乃至希望,都己经在他的身体里燃烧殆尽,只剩下了一具盛满了决心的躯壳。
苏辰的意识,如同一个徘徊于此地的幽魂。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在场每一个人心中翻涌的情绪。
有悲伤。
有不舍。
有敬畏。
但更多的,是一种名为“绝望”的压抑。
苏辰知道这是哪里了。
易水。
他也知道,那个站在人群中央的布衣剑客,是谁。
荆轲。
此刻,正是燕太子丹,于易水之畔,为即将西入咸阳的荆轲,设宴送别。
一场注定有去无回的送行。
苏辰的意识,试探性地靠近荆轲。
他想探知这位千古第一刺客的意难平。
他感受到了。
那股情绪,如同一座沉寂的火山,外表冰冷,内核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
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
对于一个真正的刺客,死亡,是早就写在命牌上的归宿。
他的遗憾,他的不甘,只有一个。
万一失败了呢?
万一辜负了太子丹的托付,辜负了燕国百姓的期望呢?
这股沉重如山的责任,才是压在他心头,唯一的阴影。
苏辰沉默了。
这一次,他无法像面对岳飞时那样,用一个强盛的未来去安慰他。
因为历史的结局,就是失败。
告诉他真相,是一种残忍的羞辱。
那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那名布衣剑客,动了。
他接过太子丹递过来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陶杯狠狠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转过身,面向滔滔的易水,放声高歌。
他的声音,嘶哑,粗砺,却带着一股穿透金石的力量。
“风萧萧兮易水寒……”
歌声起。
寒风似乎更烈了,吹得所有人的衣袂猎猎作响。
那群白衣高士中,有人开始低声附和,声音悲凉。
荆轲没有停顿,他提高了音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血。
“壮士一去兮……”
“不、复、还!”
最后三个字,如同一声炸雷。
送行的人群中,响起了压抑的、成片的啜泣声。
太子丹再也无法维持他的威严,他转过身去,用袖子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
整个天地间,只剩下悲壮的歌声,与呜咽的秋风。
苏辰看着这一幕。
他看着那个慷慨悲歌的男人。
他忽然明白了。
荆轲,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虚假的希望。
他需要的,是认可。
是跨越时空的,对一个赴死者最大的理解与敬意。
苏辰闭上眼。
他调动起自己全部的精神力,以【心象造物】,将一股纯粹的意念,化作一道无形的桥梁,跨越两千年的光阴,轻轻地,搭在了荆棘的意识之上。
他没有传递任何画面。
他只传递了一句话。
一句,来自两千年后,一个无名后辈的声音。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正准备转身登车的荆轲,身体猛地一震。
他高歌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股突如其来的意念,不属于在场的任何人,它苍老,宏大,带着一股他从未感受过的、历史沉淀的厚重感。
苏辰的意念,没有停。
“君之勇,虽败,足以撼秦庭,惊天下。”
荆轲握着剑柄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虽败……
这个字,像一根针,刺入他的心底。
原来,他己经知道了结局吗?
一股无法言说的悲凉与自嘲,涌上心头。
然而,下一句话,却像一道煌煌天光,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
“后世侠之一字,因君而更添风骨!”
轰!
荆轲的脑海中,仿佛有万千雷霆同时炸响。
侠。
这个字,他懂。
为国为民,锄强扶弱,以武犯禁。
他从未想过,自己此行,无论成败,竟能为这个字,添上风骨。
原来……
原来后世,是这样看我的吗?
原来我这一去,并非毫无意义。
原来我这一腔血,没有白流。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释然,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所有的不甘与遗憾。
他缓缓地,挺首了脊梁。
他没有回头,只是朝着苏辰意识所在的那个虚无的方位,深深地,遥遥一拜。
这一拜,是感谢。
更是托付。
然后,他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那辆早己备好的马车。
“驾!”
车夫一声吆喝,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
车轮滚滚,碾过冰冷的土地,朝着西方的咸阳,绝尘而去。
再也没有回头。
随着荆轲的离去,他留在这片天地间的那股意志,开始发生变化。
那股图穷匕见的滔天杀意。
那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意志。
那股被苏辰彻底抚平的、虽败无憾的释然。
三股力量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深邃的幽光。
光芒在苏辰面前,缓缓收缩,凝聚。
最终,化作了一柄匕首。
它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这柄匕首,造型古朴到了极点,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
青铜的柄,上面还残留着早己干涸的、暗褐色的血渍。
刃口布满了细微的缺口,仿佛经历过无数次激烈的碰撞。
整把匕首,都透着一股残破、沧桑的气息。
它不像是兵器。
更像是一件,从古墓中刚刚挖出来的,行将腐朽的文物。
苏-辰的意识回归现实。
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喘着气。
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窗外依旧是明媚的阳光,妹妹的读书声也还在继续。
仿佛刚刚那场跨越千年的悲壮送别,只是一场幻梦。
但他缓缓摊开自己的右手。
掌心,一片冰凉。
一柄古朴残破的青铜匕首,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的重量,超乎想象的沉。
苏辰能感觉到,这柄匕首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魔能波动。
它蕴含的,是一种更加纯粹,也更加恐怖的东西。
是意。
一个刺客的,毕生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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