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龙王脸色难看。
桃夭显露出二品大妖的妖力时它就注意到了对方，开始时对其万般防备。可桃夭安安静静，除了一开始布下水牢困住了龙宫，就再没有其他动作。
手下妖死干净后，青衣道人的穷追猛打，也让它无法分心继续关注桃夭。
可没想到的是，这样一只它没放在眼里的妖怪，在控水之术上远远超过它。
逃是逃不掉了，外面那层水牢，它能破开，但它知道姜辞旧不会给它机会。
黑水龙王面露凶光，它化作人形，双手掐诀，水流汇聚在它身侧，逐渐形成一条巨龙的形状。
二人都在争夺水流，可苦了最后的两三只小妖，无一例外被肆虐的流水碾碎了身体。
只有桃夭所在的夕水环流之内，还是一片平静。
“道长，我们要不要躲远一点。”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头顶二位的斗法己经进入了最后阶段，是生是死，就看最后一招了。
“别担心，环流不会被打破。”
桃夭安抚了她们一句，默默将夕水环流加厚了两层。
黑水龙王率先发难，嘴角渗出血，妖力催动到极致，身后硕大无比的水龙冲向姜辞旧。
青衣道人凤眸微抬，双手握剑将盘旋在剑身上的水龙卷甩了出去。
“剑七，御扶摇。”
水龙和水龙卷撞在一起，法力和妖力裹挟着水流角力，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水龙头不停地撞碎水龙卷，水龙卷不断地磨平水龙头。二者一次次被冲散了形状，又汲取源源不断的流水复原。
黑水河下别的没有，就是水多。
二者的余波冲击在夕水环流上，形成一圈圈涟漪。
内圈风平浪静，外圈的水牢却摇摇欲坠。
水牢是依托整座海底龙宫布下的。只有出口处是三层水牢，余下部分都是贴着龙宫的外墙，只有一层水牢。
如今龙宫在一波波冲击中被摧毁，一层水牢难以挡住余波的冲击。若是放任不管，黑水河势必泛滥成灾，黑水河流域的十几个村子都将被大水淹没。
桃夭双手掐诀，道：“沧海有神，煌煌明威。东海月明，潮汐生灵。”
这是海妖一族的控水秘术，和溯本追源以及镜花水月同被列为潮汐秘法。
桃夭连续布下五层水牢，总算挡住了余波。
上方的斗法接近尾声。
黑水龙王喷出数口鲜血，水龙复原的速度跟不上消失的速度，被水龙卷一步步压缩蚕食。
很难想象，二品大妖竟然在法力的比拼上输给了一个人类。
水龙卷压碎了水龙，余威碾过黑水龙王庞大的妖身。余波浩浩荡荡，险些就冲破了桃夭布下的五层水牢。
关键时刻，黑水龙王再一次现出原形，靠着一身坚硬的鳞片和大妖顽强的生命力活了下来。
暂时活了下来。
水龙卷生生刮掉了黑水龙王大半鳞片，留下恐怖的伤势，大片外翻着，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河水。它扬起头颅，发出痛苦的哀嚎声。猩红竖瞳中再也看不见戏谑残忍，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哀求。
姜辞旧脸色苍白，唇角渗出一丝鲜血，显然受伤不轻。她提着三尺青峰，在黑水龙王恐惧的目光中刺穿了后者的脑袋。
“桃夭。”
姜辞旧一张嘴，喷出了大量鲜血。头一歪，失去了意识。
桃夭急忙操控水流将人拉进夕水环流，神识扫过她全身。
还好。不过是法力耗尽，经脉紊乱加上脏腑轻微破裂。
起码人还活着。
“道长，这位道长……”
“她伤的很重，妾身要尽快将她带上去。”面对众女孩的询问，桃夭眉宇间多了几分担忧。
桃夭从内丹中翻出一把丹药，许多妖怪都有在内丹中开辟一方洞府的习惯，桃夭也不例外。
海妖一族的疗伤丹药，碧海潮生丹。这是族中巫医能炼制的仙丹之下最好的疗伤丹药。
桃夭被流放之前攒下的家底，用一颗就少一颗。
桃夭将丹药凑到姜辞旧嘴边，强行掰开她的嘴巴将三颗丹药全都塞了进去。
“妾身送妳们上去，泅水村的人会将妳们送到各自的村子。”
“好。”
“谢谢道长。”劫后余生，女孩们喜上眉梢，纷纷福身道谢。
桃夭抱着姜辞旧，一挥手带着夕水环流和黑水龙王的尸体缓缓上浮。
黑水河岸。
周文泰拄着拐杖，焦急地来回踱步。其余村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交谈。
“这水怎么红了。”
“水下，水下有什么东西上来了。”有眼尖的村民指着水下大声道。
一个巨大的蛇头率先浮出水面，接着整条蛇身跃出水面三尺，激起一场红雨。
村民们一哄而散，更有甚者双腿发软首接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祈求龙王原谅。
周文泰瞪了那人一眼，抬起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道：“慌什么。都看仔细了，这头畜牲己经死了。”
周文泰在村中素来有很高的威望。听到他的话，不少人都停下脚步，有胆子大的折返回来，远远看了一眼。
那呼风唤雨残忍暴虐的神明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头颅被一柄长剑贯穿。
那样恐怖的伤势，大约的确是死透了的。
数秒的寂静后，场上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眼眶发红，紧紧抱着自家女人和女儿。
一遍遍重复道：“幺妹，妳再也不用去抽签了。”
女人和孩子们大多掩面哭泣。
周文泰看着这一幕，久违的露出笑容。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这头孽畜伏诛，死后也有颜面见父老乡亲。
“桃夭姐姐回来了，姜姐姐好像受伤了。”
林小锦和林小茹一首注意着水面，第一时间发现了桃夭抱着姜辞旧的身影。
两个小丫头迎了上去，关切道：“桃夭姐姐，桃夭姐姐。姜姐姐伤的重不重呀。”
“她们是别的村子供奉的新娘吗？”
桃夭揉了揉两个小丫头的脑袋。
“姜…师姐她受了伤，妾身要尽快给她疗伤。这些女孩子就麻烦村长安排人送她们回家。”
周文泰点点头，目光扫过女孩们身上的红嫁衣，重重叹了口气。
都是可怜的女孩子。
桃夭谢绝众人的道谢，吩咐村长一定不要让任何人碰黑水龙王的尸体，尤其是不要私底下割肉吃。
寻常百姓，一年都吃不到几顿肉。可是二品大妖的灵肉，对修士来说是大补，对普通人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
桃夭抱着姜辞旧回到了临时住所。
路上她摘掉了颈上的玉坠，展露出不喜欢别妖靠近的危险气息。
这是为了防止一些小妖追着黑水龙王的血肉味道寻过来。有桃夭这个二品大妖坐镇，不会有不长眼的小妖怪偷偷摸进来。
她是不会亲自处理尸体的。血腥味那么重，她一万个不愿意沾染。
等姜辞旧醒了自己处理吧。
桃夭将怀里的道人放在床上，扒光了后者的衣服，指尖顺着姜辞旧盈盈一握的胸脯一路划下去，前前后后摸了个遍。
“真的是，有够乱来的。”
仔细检查之下，伤势比桃夭想象的更为严重。除了颇为棘手的内伤，姜辞旧还有不轻的外伤。
后背，大腿，右手都挨了黑水龙王几记甩尾，皮肤大面积呈紫黑色，肿得老高。
桃夭运起妖力，为她温养经脉和脏腑。
妖力和灵力，本质上都是天地之清气。只因为使用者有人妖之别而被冠以不同的名字。
化开了姜辞旧脏腑中的瘀血，调理过经脉。桃夭拿出一个贝壳。
掀开贝壳，里面是一壳淡粉色的药膏。
粉珊瑚膏，治疗外伤的良药，只可惜不能祛疤。十年前桃夭重伤期间用掉了不少，只剩下这一壳。
桃夭挑起一指头药膏，仔细涂抹在姜辞旧受伤之处。
桃夭涂到一半，碧海潮生丹就发挥了作用，姜辞旧睁开眼睛，第一时间问道：“那些女孩子呢。”
“妾身让村长安排人送她们回去了。”桃夭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一双水润润的碧色双瞳隔着轻纱盯着姜辞旧道：“妳就不关心关心自己吗，妳伤得很重。”
姜辞旧不为所动。
“我的剑呢。”
桃夭咬唇。有心下重手让她疼上一疼，终是没能狠下心。气呼呼道：“在蛇头上插着呢，妳伤好了自己去弄。”
姜辞旧闭上眼睛，压下睡意道：“二品大妖的内丹和血肉，能让妳更进一步吧。”
桃夭点点头，又摇摇头。
“妾身不会为了这种东西沾上血腥气。”
“值得吗？为了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
姜辞旧声音里透着深深地疲惫。她无比后悔，十年前为什么要救下一个妖怪。
真的是，一时的心善给自己惹下了大麻烦。
是的，麻烦。
在姜辞旧看来，这只满人间寻找自己的小海妖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斩了她，姜辞旧下不去手。
放了她，姜辞旧不敢去赌。
她不相信世上有不吃人的妖怪。桃夭能坚持十年不吃人，能坚持二十年，三十年，乃至一百年，两百年不吃人吗？
她不敢赌。
和她坦白，明确拒绝她。不知为何，姜辞旧下意识否决了这个选项。
桃夭发现姜辞旧语气情绪都颇为奇怪，不过莫得脑子的小海妖没有多想，只当她受了伤，寻人慰藉。
再怎么冷冰冰，也是个十八岁的小孩子嘛。
桃夭上完药，给她盖好被子，揉了揉她的脑袋表示安慰。
做完这些，桃夭坐回床边，单手托着腮，温声道：“值得呀。有恩报恩，不是最基本的嘛。”
“报恩的方式有很多，没必要以身相许。”
这是替她不值吗？桃夭看过人间的话本，被夫家抛弃的女子大多没什么好下场。
桃夭笑得很甜，声音温柔夹着两分幽怨。
“可是，那时候，她摸了妾身的尾刺。这是求偶的意思，妾身答应了。”
竟然……是这样吗？
姜辞旧愣住了。
愧疚，懊悔一下子填满了她那颗空旷的心。
她那年八岁，只是出于好奇。
世事难料，如是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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