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槐花与铁盒
蝉鸣在第七个蝉蜕时撕开盛夏的帷幕，七岁的田构踮脚够着铁皮盒上沿，汗珠顺着脖颈滑进开裂的校服领口。他指尖沾着槐花瓣的清香，正把最后一朵花塞进铁盒，忽听得院墙外传来窸窣响动。
付欣蹲在漏水的青瓦下，蓝白校服袖口脱线的棉絮在风里飘摇，像极了她此刻凌乱的心绪。她数着铁盒里歪斜的槐花，突然发现最底层的作业本上粘着块水泥印——是田构昨天替她修书包时留下的。那块灰扑扑的水泥块里嵌着半片铁皮，是去年暴雨冲垮村口老槐树时崩裂的残骸。
"这是给欣欣的。"田构把铁盒递过来，指甲缝里的泥垢在阳光下泛着灰白。付欣接过盒子时，瞥见他脚上那双回力鞋，左脚鞋头洇着深色水渍，是去年暴雨天他背发烧的她去卫生所时浸透的。鞋带断口处用草绳胡乱系着，那是他从晾衣绳上偷扯的晾衣绳。
老槐树的树皮裂开细密纹路，像极了田构作业本上涂改的算术题。付欣记得初雪那天，田构解下自己脖颈上磨破的围巾，却把自己冻得鼻尖通红。围巾上还沾着建筑工地的石灰粉，他说是帮隔壁王叔搬砖时蹭的，可付欣分明看见他后颈有被钢筋划破的伤口结着痂。也记得初三模考后，田构攥着全校第一的试卷，眼睛亮晶晶地说"等我赚钱给你买护手霜"，可他自己的手指早被柴油染得黝黑，指甲缝里永远洗不净的机油气味。
高三暑假的暴雨夜，付欣蜷在田构家堂屋写作业。煤油灯芯爆出朵灯花，在田构用旧报纸糊的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他父亲酗酒住院的消息传来时，付欣看见这个总穿着补丁校服的男孩，突然把录取通知书折成纸船，放进村口泛着油污的小河。纸船吃水很深，压得田构掌心发白，他指甲缝里的铁锈混着雨水，在信纸上洇出暗红色的痕迹。
"我跟你去县城。"田构蹲在门槛上削土豆，刀刃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土豆皮打着卷儿落在地上，像极了付欣母亲留下的化妆品锡纸。付欣抓着他磨破的袖口，触到他手背上结着洗不掉的机油污，突然想起他每天凌晨西点去工地搬砖时，露水浸透的肩膀在月光下泛着青白。那些青白的颜色，和此刻铁盒里蔫头耷脑的槐花一模一样。
第二幕：混凝土与钢笔
2008年深秋的建筑工地上，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吞没了田构的咳嗽声。他戴着橙色安全帽，右手食指被钢筋划开的伤口泡在水泥灰里，凝结成暗红的痂。工头骂骂咧咧地扣他工钱时，手机在裤袋震动——付欣发来大学录取通知书照片，电子相册的边框是她用美图软件加的粉红玫瑰。那些玫瑰的像素颗粒在屏幕上闪烁，像极了田构安全帽上的反光条。
"我在食堂洗碗。"付欣的声音从听筒漏出来，混着不锈钢碰撞的脆响。田构望着脚手架外飘落的雪片，把刚结算的三千块工钱汇进指定账户。汇款单上"付欣"两个字洇开墨迹，比他砌的任何一面承重墙都稳固。他摸着存折上凹凸的数字，想起付欣说过要送他护手霜，可她的手现在应该握着钢笔，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记笔记吧。那些笔记的纸页会泛着淡淡的书香，不像他掌心的茧子沾着水泥的碱涩。
2012年平安夜的烧烤摊，牛油在炭火上滋滋作响。田构的工装裤蹭着浅灰色地毯，油渍在存折封皮上晕开。付欣的视频邀请里铺满樱花，她身后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正俯身为她整理衣领。田构盯着她无名指的钻戒，想起自己用三个月伙食费买的镀银戒指，此刻正在租房抽屉里发黑，边缘蹭着速写本上未完成的建筑图纸。那些图纸的线条会勾勒出未来的轮廓，不像他现在的未来，被混凝土浇筑成凝固的方块。
"我在准备博士申请。"付欣的珍珠耳钉晃得田构眯起眼，她身后的星巴克玻璃幕墙映着CBD的霓虹。田构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红砖粉末，那是今天在拆迁工地翻找完整红砖时留下的。他忽然想起付欣高考前夜，曾用圆珠笔在他送的笔记本上画满星星，说那是未来的路标。那些星星的墨迹会褪色，不像他记忆里的星光，永远钉在视网膜上灼烧。
第三幕：存折与钻戒
2018年深秋的星巴克飘着桂花香，田构的工装裤蹭到了浅灰色地毯。付欣的香奈儿套装泛着冷光，无名指上的钻戒折射着吊灯碎钻般的光斑。她滑动手机展示课题组合影，身后穿阿玛尼的男人正用银匙搅动拿铁，拉花渐渐融成模糊的云。田构数着拿铁表面的拉花，想起付欣曾经用吸管在豆浆表面吹出的荷花，那些荷花会在晨光里凋谢，不像此刻的钻戒，永远定格在冷白的灯光下。
"我们不合适。"付欣搅拌着半融化的焦糖玛奇朵，银匙撞出清脆声响。田构盯着她无名指的钻戒，想起自己用三个月伙食费买的镀银戒指，此刻正在租房抽屉里发黑。存折里夹着的槐树标本突然簌簌作响，那是2008年他离家时从老槐树上撕下的树皮，如今己风化成褐色的蝶翼。蝶翼的脉络会断裂，不像他记忆里的槐树，永远在村口守望。
"这些年...我存了二十万。"田构从帆布包里掏出存折，内页贴着褪色的槐树标本。付欣的睫毛颤动两下，指甲叩在檀木桌面："我要的不是这个。"玻璃幕墙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田构看见付欣新做的美甲划过存折封皮，像手术刀剖开结痂的旧伤。她起身时香风掠过他开裂的嘴角，留下句轻飘飘的"保重"。那香风的余韵里，混着他当年修书包用的浆糊味。
第西幕：暴雨与纸飞机
2021年惊蛰，付欣的保时捷卡宴碾过工地水洼。田构在钢筋丛里首起腰，安全帽滚落在泥浆里。副驾伸出的涂着红指甲的手甩出信封，崭新的五千元钞票夹着张黑卡，烫金logo在雨幕中泛着冷光。那些钞票的编号会随着时间流逝被遗忘，不像他汇款单上的数字，永远刻在银行系统的数据库里。
"算上利息。"付欣的铂金包链在腕间叮当作响，车载香薰的苦橙味刺得人眼眶发酸。田构摸到裤兜里准备交房租的碎银，突然笑出声："你连骗我都懒得编故事了？"暴雨骤然而至，他展开信封时，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小学合照——付欣的脸被红笔圈出来，旁边歪扭写着"要永远在一起"，笔迹竟是他七岁时的稚嫩模样。那些歪扭的笔画会模糊，不像照片边缘的折痕，永远定格在相框的裂痕里。
黑色奔驰尾灯消失在雨幕中时，田构把五千元钞票折成纸飞机。机翼沾着口红印划过半空，在暴雨中坠入建筑垃圾堆。他弯腰捡起的瞬间，发现自己的掌纹里嵌着水泥渣，像极了付欣当年在作业本上画的星星，被岁月磨蚀成模糊的伤痕。那些水泥渣会风化，不像记忆里的星光，永远在午夜梦回时灼烧视网膜。
第五幕：檀木盒与霓虹
2023年谷雨，装修公司样板间的松木香裹着田构的西装革履。他调试智能家居系统时，付欣的香水味突然在门口弥散。她挽着某集团太子爷的手臂，新做的法式美甲敲击大理石台面，钻石折射的光斑掠过田构眼角。那些光斑会闪烁，不像他记忆里的星辰，永远悬停在暴雨夜的存折封皮上。
"这是我们的智能安防系统。"田构按下演示键，监控画面切到付欣此刻的微表情。她无名指空荡荡的，眼底的惊惶转瞬即逝。当太子爷询问田构履历时，他笑着展示企业年金账户——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比当年汇款的墨迹更工整。那些数字会跳动，不像记忆里的汇款单，永远定格在某个雪夜的银行柜台。
"田先生现在年薪百万。"付欣的谎话被空调风掀开破绽。田构从文件夹抽出个U盘："这是你当年甩我的监控录像，需要我帮你恢复数据吗？"他看着付欣骤变的脸色，想起那个暴雨夜被碾碎的存折，忽然觉得此刻的平静比恨意更锋利。那些监控录像会老化，不像记忆里的画面，永远在视网膜上循环播放。
暮色降临时，田构站在公司顶楼露台。城市霓虹在他脚下流淌，远处CBD的摩天楼群亮起星河。他摸出檀木盒，里面躺着枚重新镀银的戒指——内侧刻着2008年的日期，边缘沾着经年累月的油渍。风裹挟着混凝土的气息掠过发梢时，他忽然明白，那些结痂的伤痕早己化作掌纹里的茧，比任何钻石都坚硬明亮。那些茧痕会随着岁月舒展，不像钻石的棱角，永远在暗处折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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