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山居的密室,沉入深海般死寂,唯有仪器嗡鸣与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垂死者微弱的心跳。半月煎熬,无邪肺腑间那场焚身的大火终于熄灭,留下的是被淬炼过的、更冰冷的清醒。他躺在楼上房间的床上,声音透过特制的管道传来,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将秦岭神树深处惊心动魄的细节、老痒无声的湮灭、如影随形的窥视、以及“无三省”那场精准到毫厘的“舍身相救”,一一铺陈。
黄承旭蜷在冰冷的转椅里,像一台汲取绝望的机器。笔记本上的墨迹疯狂蔓延,每一个字都浸透寒意。无邪描述的每一次异常,老痒消失前眼中凝固的绝望与解脱,神树核心那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注视”,以及“无三省”扑救时那计算完美的角度和眼底一闪而过的评估…都被他捕捉、撕裂,榨取出其中致命的毒汁。
“冬天,云顶天宫。”无邪的声音暂歇,黄承旭开口,声音在密闭的囚笼里显得格外粘稠,“那里的冰,能冻碎魂魄。你三叔,或者说,谢连环那老狐狸,他爬也会爬去。他不可能让你独自靠近青铜门,尤其是在秦岭这步棋被他走成死局之后。”他指尖敲击桌面,叩击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把针孔摄像头,嵌进我给你的通讯玉佩。这是把他从阴沟里挖出来的唯一机会。”
他调出几张模糊的监控截图,幽蓝的光打在屏幕上:“你住院时,病房被西波人犁过。王萌——看着老实,底子比古墓还浑;你二叔——无二白,他那双眼比X光还毒;你‘三叔’的人——来确认你这枚‘容器’的损耗程度;还有汪家的鬣狗…都在找东西,找线索,找…我这个‘变量’的尸骨。”
楼上的无邪发出一声短促、冰冷的嗤笑,带着劫后余生的嘲讽:“呵…真他妈该给你上柱香,要不是你当初发疯,非要把开关塞进那个鬼都找不到的床板夹层…”他顿了顿,声音里淬着冰碴,“现在,咱俩大概在奈何桥头排排坐,等着孟婆加料呢。”
黄承旭沉默了。幽蓝的光在他脸上刻下深刻的沟壑,那沉默是悬崖边的风,裹挟着同病相怜的寒意和更深的决绝。“天宫…”他声音沉得如同墓石,“是屠宰场。无三省…或者说他背后的东西,对你的疑心己经堆成了山。秦岭的变数,我的‘蒸发’,都是扎进他们肺管子的刺。他们会用最狠的刀子来试你。你要做的,就是迎着刀尖上!把他们的疑心变成钩子,钩出那条藏得最深的老鱼!尤其是…那个真正的无三省!”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胸腔里沸腾的岩浆,从抽屉深处取出两个包裹严密的木盒,小心翼翼放进升降平台。“净魂香和药,找机会塞给他们。就说是…天上掉下来的匿名快递,砸你头上了。”他说得异常艰难,每个字都在滚烫的铁砧上锤打过,“黑瞎子的眼睛背后灵…张麒麟…血再流,就真干了…” 后面的话,被他自己生生咬断。
通风管道那头,死寂蔓延,沉得能溺死人。许久,无邪的声音才幽幽传来,带着洞穿一切的疲惫和淬毒的讥诮:“黄承旭…你他妈真是…一边剜自己的心放血喂他们,一边又拿烧红的烙铁按自己伤口上,就为了听个响儿?”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尖锐,像把淬毒的锥子,“想看看他们活蹦乱跳的样子么?就在监控里解解馋?或者…这次,跟我走一趟?死也死个痛快?”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撕裂!黄承旭猛地闭上眼,黑瞎子墨镜下那玩世不恭的痞笑,谢雨辰折扇轻摇间流转的风华,张麒麟沉默如山却永远挡在前方的背影…这些影像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血肉模糊的神经!他死死咬住舌尖,首到浓重的铁锈味在口腔炸开,才将那几乎焚毁理智的冲动强压下去。
“去…或不去…”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强行缝合后的颤抖,“都他妈一样!重要的是…让那些多余的杂碎,那些甩不脱的鬼影,都他妈永远留在天宫,给万奴王当冰雕陪葬!那里的路,我早他妈刻你脑子里了。戴上这个——”
他拿起一枚精心仿制的六角青铜铃铛。铃铛表面经过特殊药水浸泡和磨损处理,黯淡无光,完全失去了真品那种妖异勾魂的光泽和首透骨髓的邪异波动。他将仿品放在升降平台上。“真货的鬼哭狼嚎是没了,但对付那些不入流的迷魂阵,足够你撕开条口子。”他下意识着自己贴身藏着的那枚真正的青铜铃铛,指尖传来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仿佛来自深渊心脏的搏动。每一次搏动,都隐隐与他颈间玉珏的微温,以及锁骨下那片暗青烙印的冰冷悸动,产生着某种玄奥的共鸣。
时间在密不透风的算计和毒蛇噬心般的等待中爬行。长白山的凛冬,裹挟着死亡的气息降临。当潘子那张写满风霜和“忠诚”的脸出现在无山居,用无三省(谢连环)的名义“哄”着无邪去长白山“了结祖债”时,这场以命为注的血腥戏剧,终于拉开了猩红的幕布。
无邪回到房间,沉默而迅速地收拾装备。他特意将一个密封得滴水不漏的防水袋,塞进背包最深的夹层,里面正是那两个承载着希望与无尽苦涩的木盒。他走到床边,手指在床沿某个微不可察的凸起上,带着某种诀别的意味,重重敲击了三下——这是给深渊之下同伴的信号。
“走了。”无邪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透过管道传来,“要来,就后面跟上。这次…”他的声音陡然压低,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长白山万古不化的寒冰,“让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留下!”
监控屏幕上,无邪的身影融入杭州冬日铅灰色的街头。黄承旭像一头被铁链锁在笼中的凶兽,在狭小的密室里焦躁地踱步,每一步都踏在滚烫的刀尖上。他的心早己被风雪撕扯着飞向那片白色地狱,理智的锁链却将他死死钉在这方寸囚笼。他强迫自己坐回冰冷的操作台前,金属的寒意刺入骨髓。他死死盯着分割的屏幕——无邪视角的实时画面、沿途枢纽的监控、黑瞎子与张麒麟可能出现的区域坐标…如同编织一张巨大的蛛网。
他像一个冷酷的提线木偶师,意念驱动着玉佩里的通讯器,在无邪的脑海中投下冰冷的指令:「胖子在火车站西侧‘老张头面馆’,第三张油腻桌子」、「穿蓝羽绒服的女人是陈皮的眼线,绕开」、「第三个路口右转巷子,警察临检,翻墙」。
无邪的意识流则裹挟着疲惫和冰冷的嘲弄不断反馈:「为什么还要走这傻逼剧本?和胖子‘他乡遇故知’?被条子追得像过街老鼠?听陈皮那老棺材瓤子放屁?」
黄承旭的回应短促如刀:「这是他给你写的‘爱’的墓志铭。扭曲,恶毒,但在他眼里,是金钟罩铁布衫。」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几乎是唯一的安慰,「万幸,张麒麟…不在这个屠宰流水线上。」
当无邪一行人如同被命运驱赶的羔羊,终于踏上长白山脚下那个被暴风雪蹂躏的小镇时,黄承旭在监控里看到无邪的视角猛地一滞,紧接着,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镜头以一种近乎失控的幅度骤然转向!
风雪如怒龙狂卷,两道身影如同扎根于亘古冻土的黑色界碑,沉默地矗立在旅馆昏黄的灯光与风雪的撕扯之间。张麒麟一身深色冲锋衣,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如刀削的下颌,背上那柄黑金古刀在狂风暴雪中沉寂如死。他身旁的黑瞎子,依旧是那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混不吝模样,大咧咧地叼着快被风吹灭的烟,墨镜遮住了所有眼神,嘴角却扯着一个看透生死的、近乎残酷的弧度。雪花狂暴地扑打在他们身上,瞬间消融。
“轰——!”
仿佛一颗云爆弹在黄承旭的颅腔内轰然炸开!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又重重跌坐回去!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压抑、所有用钢铁意志构筑的堤坝,在这一瞬间被炸得灰飞烟灭!他像濒死的野兽般扑到主屏幕前,双手死死抠进冰冷的金属操作台边缘,指甲崩裂,鲜血顺着台面蜿蜒而下也浑然不觉!他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钉在那两个在狂风暴雪中无比清晰又无比遥远的身影上,贪婪地、疯狂地攫取着每一个细微的、活着的证明——张麒麟微微偏头时颈项拉出的冷硬线条,黑瞎子吐出一口被风撕碎的烟圈时喉结滚动的弧度…每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在他眼中无限放大,燃烧成灼穿灵魂的烙印!
时间被冻结。密室里只剩下他如同破旧风箱般撕裂的喘息,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爆裂开的巨响。他不敢眨眼,生怕那只是风雪制造的幻影,下一秒就会消散无形。一股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猛地冲上喉头,被他死死咽下,视野一片血红模糊。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沙哑破碎、仿佛声带被砂轮磨过般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哽咽,“别…让他们…发现了…”
屏幕那头,无邪的视角终于极其缓慢、带着万般不甘地移开,重新投向风雪中混乱的人影。片刻后,他的意念传来,带着一种完成沉重使命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东西…豁出命,也会塞到他们手里。」
云顶天宫的冰雪,是埋葬一切秘密的裹尸布。天宫深处的猎杀,在黄承旭眼前的监控屏上,如同一场无声的、残酷的默剧。
无邪的视角在狭窄、布满冰凌的甬道里摇晃,他扮演着一个惶恐不安、被“三叔”保护的侄子,脸上的担忧真切得令人心碎,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哭腔:“三叔…小心啊!左边!那冰锥要掉下来了!”他惊慌失措地指向一处看似松动的冰顶。他眼中的“无三省”(谢连环)果然下意识地向那个方向闪避,脚步刚好踏在一块被无邪事先用特殊药剂处理过、变得异常脆弱的冰层边缘。
“咔嚓!”一声清脆却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在死寂的甬道里格外刺耳!
“啊——!”谢连环饰演的“无三省”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下方深不见底的冰裂缝隙滑坠!他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布满了真实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一只手死死抠住冰壁边缘,粗糙的冰棱割破了他的手套和掌心,鲜血瞬间染红了冰面。他抬起头,看向上方探出头的无邪,眼神里充满了最原始的求生欲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至亲背叛的痛楚:“小邪!拉我一把!快!我是你三叔啊!!”
**来了!** 黄承旭在密室中屏住了呼吸,身体前倾,几乎要嵌入屏幕。他知道,最关键的戏剧高潮到了!
无邪的脸出现在屏幕边缘,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凝固了。监控清晰地捕捉到他脸上肌肉的每一丝抽搐——那伪装出来的担忧如同破碎的冰面般寸寸龟裂,露出底下汹涌翻滚的岩浆!那双总是显得无辜清澈的眼睛,此刻被爱恨交织的狂潮彻底点燃!有对“三叔”这个称呼本能的依赖和痛楚,更有被长久欺骗、被当作器物豢养的滔天怒火!这怒火冲垮了所有的堤坝,冲垮了黄承旭千叮万嘱的冷静!
“三叔?!!!” 无邪的声音猛地拔高,尖锐、嘶哑,带着一种撕裂灵魂般的质问,在冰冷的甬道里炸响!他死死盯着下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红光:“我是你的亲侄子啊!无邪!!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他几乎是咆哮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你怎么能?!你怎么舍得?!拿我当容器?!拿我当你长生路上的祭品?!你看着我从小到大…看着我喊你三叔…你心里…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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