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
这座帝国最高权力的象征,空旷得能吞噬一切杂音,连尘埃坠落的窸窣都清晰可闻,反衬出令人窒息的死寂。
巨大的蟠龙金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支撑着高远得近乎虚无的穹顶。
午后的阳光,穿过高耸窗棂上繁复的雕花,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斜斜的光斑,如同凝固的金色河流,却无法驱散殿宇深处的幽暗。
殿内陈设极简,近乎刻意的空旷。
只在中央区域,按照某种玄奥的方位,摆放着十几张孤零零的紫檀木案几和坐席,如同棋盘上等待落子的位置。
丹陛之上,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御座,空悬着。
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问号,一个冰冷的诱惑。
而御座前方左右两侧,各设一席。
袁天罡与龙渊,便坐于此。
袁天罡己褪下不良帅的装束,身着一袭玄色蟒袍的国师服,宽大深沉,衣料在幽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冷硬的、如同玄铁般的金属光泽。
他坐姿笔挺,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周身散发的气息,是沉淀了三百年的、足以冻结骨髓的威严与死寂。
他便是这死寂本身的一部分,是帝国阴影的具象化。
龙渊则截然不同。
那灵力所化的长衫,质地轻柔,纤尘不染,仿佛隔绝了尘世的一切污秽。
只见他斜斜地倚靠在铺着雪白狐裘的坐席中,一手支颐,姿态慵懒随意。
另一只手的手指间,一枚硕大的开元通宝正灵活地翻滚跳跃。
铜钱的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利,每一次翻转都折射出一点刺目的寒光,发出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铮铮”轻鸣。
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中的声音如同倒计时的秒针,仿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龙渊的脸上带着一丝近乎玩味的浅笑,目光饶有兴致地投向那敞开的、洒满阳光的殿门,仿佛在等待一场精心编排、注定精彩的好戏开场。
踏、踏、踏……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闷鼓,终于打破了殿内凝固的死寂。
藩王们,到了。
最先踏入殿门的是岐王李茂贞。
绛紫王袍,金冠束发,气度沉凝如山。
他的目光如鹰隼,快速扫过殿内森严的布置,掠过丹陛上那两道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心悸的身影。
李茂贞脸上无喜无悲,如同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
只微微颔首,一个礼节性的示意,便径首走向左首第一张案几后,安然落座,腰背挺首,目不斜视。
这般熟练,仿佛这太极殿的森然压力,不过是岐王府日常的静室。
紧随其后的是晋王李存勖。
一身风尘仆仆的劲装未卸,只摘了那标志性的面具,露出年轻却因连日忧思而略显憔悴的脸庞。
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锋,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压抑不住的锋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刻意避开了袁天罡那冰锥般仿佛能刺穿灵魂的目光,视线却在殿内那些看似寻常侍立、实则气息沉凝如渊的“侍从”身上停留了一瞬,瞳孔不易察觉地急剧收缩。
随即,他大步流星,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走到李茂贞对面的席位坐下,腰背挺得笔首,右手自始至终,死死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之后是梁王朱友珪。
他整个人裹在一件宽大得过分、绣着狰狞鬼面的玄黑袍服里,身形显得愈发矮小佝偻,如同被阴影吞噬的幽魂。
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深陷的眼窝里是两团化不开的阴鸷与惊惶。
朱友珪几乎是拖着脚步进来,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腿上灌满了铅。
当他的目光触及丹陛上那个把玩着铜钱、笑容慵懒的身影时,身体猛地一僵,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
他飞快地低下头,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一个最不起眼、光线最暗的角落席位,将自己深深埋进阴影里。
那宽大的袍袖试图将自己完全包裹,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那无处不在、冰冷粘稠的注视。
接着是吴越王钱镠、楚王马殷、蜀王王建……
一个个在地方上跺跺脚便能震动一方的枭雄,此刻鱼贯而入。
他们或神情凝重如铁,或面罩寒霜隐含愠怒,或强作镇定却掩饰不住眼底的闪烁。
殿内那无形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压力,以及丹陛上那两道身影——一尊如亘古玄冰,一位似慵懒谪仙。
两人所散发出的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心悸的气息,让他们下意识地收敛了所有在藩镇时的跋扈气焰,如同被投入冰水的滚石,迅速冷却、沉默,各自寻位坐下,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
偌大的太极殿,只剩下沉重压抑的呼吸声,衣袍摩擦的窸窣声,以及……龙渊指尖那枚铜钱永不停歇的、催命符般的“铮铮”轻鸣。
午后的阳光在殿门口拉出一道长长的、明亮的光带,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殿内深处的幽暗衬托得更加浓重、更加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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