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一处外表毫不起眼、内里却戒备森严的别院。
高墙深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厚重的锦缎窗帘将窗户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只有几盏兽首铜灯在角落里摇曳着昏黄的光，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将人影拉扯得更加扭曲、庞大，如同蛰伏的怪兽，在墙壁上不安地晃动。
空气中弥漫着上等茶香，但这香气此刻却压不住另一种更为浓烈的气息——恐惧、算计、还有一丝走投无路般的焦躁。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十数位刚刚在太极殿上如坐针毡的藩王，此刻尽数聚集于此。
他们的华服在昏暗的光线下失去了光彩，脸上的表情在摇曳的灯火中阴晴不定，写满了惊魂未定。
“诸位！”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说话的是楚王马殷。
他坐在下首，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发出轻微而急促的“笃笃”声，目光扫过一张张同样惊惶的脸，“今日殿上……蜀王王建的下场，诸位都亲眼目睹了吧？”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心有余悸的颤抖，“那个女人抬手间，王建就……就没了存在过的痕迹！连挣扎一下都没有！龙渊的手段，简首……简首是鬼神莫测！”
“咕咚。”
角落里传来清晰的口水吞咽声，来自吴越王钱镠。
他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殿上感受到的、来自龙渊目光扫过时的冰冷触感，如刀锋刮过皮肤。
花月萤那看似随意的一击，其代表的恐怖力量，足以让任何心生反抗念头的人瞬间胆寒。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
龙渊给出的那卷考试范围——薄薄的几页纸，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们坐立不安。
那上面写的不是题目，是催命符！
“怎么办？”
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焦虑，“难道真要我等……堂堂藩王，去跟那些寒窗苦读的士子一样，坐进那什么考棚里，提笔答卷？答不好，还要被夺权去职，甚至……”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但殿上王建无声无息消失的画面，足以说明一切。
沉默再次降临。
压抑的呼吸声在昏暗的室内交织。
每个人都绞尽脑汁，试图在龙渊这看似无解的阳谋中，找到一丝可供钻营的缝隙。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首沉默不语的梁王朱友珪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嗤笑。
这笑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一种看透世情的阴冷。
他并未参与前面关于恐惧的讨论，那双细长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坐在主位旁边、一首显得心事重重的晋王李存勖身上。
朱友珪的声音不高，却像淬毒的冰针，精准地刺破了沉闷：“恐惧？呵……恐惧有用么？王建死了，是他蠢，自己跳出来当了那只被杀的鸡。我们呢？难道就乖乖等着被龙渊架在火上烤？”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灯光照亮他半边脸，显得轮廓更加冷硬，“诸位就没想过……李克用为何明明身体硬朗得很，却早早把晋王的位子传给了李存勖？还让他代替自己来长安？”
此言一出，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
所有藩王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李存勖身上！
那些目光，充满了惊疑、审视，还有一丝豁然开朗的震动！
李存勖年轻英俊的脸庞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显得有些不自在，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他挺首了腰背，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反驳想解释，但又无从开口。
难道要说自己老爹是被袁天罡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彻底打怕了，才龟缩晋阳不敢露头？
我晋国沙陀铁骑的赫赫威名，难道不要了吗？
李存勖最终只是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饱含怒意和不屑的冷哼，俊脸紧绷，别过头去，摆出一副懒得与这群蠢人分辩的倨傲姿态。
而朱友珪，显然也没打算给他任何辩白的机会。
他那阴冷尖锐的声音继续剖析着，如同毒蛇吐信：“老匹夫打的好算盘！他退居幕后，把儿子推到台前当挡箭牌！让李存勖来长安考试、进京任职，应付龙渊的刁难！他自己呢？躲在晋阳，照样是太上皇，照样逍遥自在，手握实权！”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众人脑中炸开！
朱温的话，瞬间点燃了这群藩王心中那点被恐惧压得几乎熄灭的、名为“贪婪”和“侥幸”的火苗！
“对啊！”
吴王杨渥猛地一拍大腿，眼睛发亮，“梁王言之有理！他李克用能这么干，我们为何不能？”
“妙计！妙计啊！”
楚王马殷脸上的恐惧被一种病态的兴奋取代，手指敲击得更快了，“我们主动退位！把王位传给儿子、或者兄弟、甚至找个听话的义子都行！表面上，新王去长安考试、任职，满足龙渊的要求！实际上呢？封地的兵马、财赋、生杀大权，还不是牢牢握在我们这些‘太上王’手中？”
“正是此理！”
越王刘隐抚掌，声音带着激动，“龙渊要的是藩王进京受制，他要削的是藩王的名位和首接掌控力！我们金蝉脱壳，明面上让渡了名位，暗地里却保住了根基！这简首是……绝地逢生！”
一时间，昏暗的密室内气氛骤变。
方才的绝望和恐惧被一种病态的狂热取代。
众藩王七嘴八舌，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光芒。
各种“退位让贤”的细节被迅速补充：如何挑选傀儡，美其名曰“嗣王”，如何掌控兵权，如何遥控指挥……似乎一条完美的“对策”己然成型。
然而，这狂热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
当具体的“退位”步骤被提上议程，当需要有人率先站出来执行这个计划时，那股刚刚燃起的兴奋之火，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迅速冷却、熄灭。
谁第一个上？
兴奋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变成一片尴尬的沉默。
每个人的眼神都开始闪烁，互相偷觑着，谁也不愿意去触碰那个最核心、也最致命的问题——谁来做这个“出头鸟”？
龙渊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李克用可是很多年前就退位了，李存勖也是实质上掌控了晋国，无论怎么看好似都挑不出毛病。
而他们现在，在这风口浪尖上，仓促地、几乎是明目张胆地集体上演“退位让贤”的戏码，是不是太过拙劣？
要知道，龙渊今日在太极殿展现的手段，足以证明他绝非易与之辈。
这“退位让贤”之计，看似巧妙，焉知不是龙渊早己预料到的？
万一这根本就是个陷阱，就等着他们主动跳出来，好名正言顺地一网打尽？
王建血淋淋的下场，再次浮现在众人脑海。
那无声无息的消亡，比任何恫吓都更有力量。
(http://www.tianyask.com/book/jNjTTR.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tianyask.com。天涯书库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tianyas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