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陆家演武场
天光未破晓,演武场巨大如古战擂。地面铺陈的混沌星砂非土非石,颗颗如凝固暗夜,吸纳着黎明前最浓的黑暗,又于流转间绽出细碎星芒。西周立着九根环绕着星辰浮影的白玉盘龙柱,柱顶托起的非明灯,而是九轮微缩的法则星辰虚影,流转间散发寂灭星辉,非是照明,反将场中百丈区域衬得愈发深邃孤旷。空气冷冽沉凝,每一次吐纳,都仿佛吞咽着冻结时光的星尘。
此刻,演武场边缘。黑压压一片肃杀之影。百余名身着或墨绿古藤、或冰蓝道纹、或暗金火云服色的圣地精英弟子。气息尽皆深凝,为首数十青年男女神光内蕴,气宇轩昂,正是清风圣地此行遴选出的核心天骄种子!他们虽静立无声,但无形交织的锐意、审视、倨傲、乃至冰封般的探究目光,如同无形的刺,反复扎向演武场另一端——那方被单独划分出来的小小区域。
陆家三萌宝坐在那片区域中间。陆月月抱着流光玉筝,指尖无意识拨动细微清音,隔绝着场外无形的重压;陆彤彤则盘腿坐在地上,抱着怀里那只打着哈欠、周身缭绕混沌气的异兽幼崽嘟嘟,捏着它的肉爪对着天骄队伍方向,似在点数,小嘴还无声蠕动“一只羊…两只羊…大灰狼…”,浑然不觉那些视线中的冷意。陆小宝蜷在姐姐腿边,小脑袋一点一点,几欲睡着,小小的身体却自然流转着蛮荒凶悍的力场,将数道试探探入的神念蛮横碾碎。
清风尊主立于演武高台。他一身古拙青灰道袍,须发皆白,脸上沟壑如山川古径刻满沧桑,唯有一双深眸平静如渊。此刻,他枯瘦的指节正轻轻敲击着扶手一枚流转岁月气息的玄黄玉钮。玉钮毫不起眼,每一次敲击,却都有一圈肉眼难见的暗金神念波纹无声扩散开,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瞬息扫过演武场内每一寸空间、每一个人、每一缕能量流动!连三萌宝怀中异兽嘟嘟混沌气都为之短暂一滞!波纹在触及陆长夜那片幽深区域时,如同投入无垠夜空,未起丝毫涟漪。
尊主目光投向演武场正中——那道负手而立的玄墨身影。
陆长夜背对清风尊主,亦背对着那百余名圣地精英天骄。玄袍无风自动,衣摆拂过脚下的混沌星砂,如同古神静立太虚。他并未散发丝毫威压,然其身周丈许虚空仿佛自成一方暗沉深渊,场外激荡的锐气、探究,乃至清风尊主那近乎天罗地网的神念探视,触及这片“深渊”,便如石沉大海。
“此番得陆家主允诺,圣地借得一隅之地,遣弟子见识鲲鹏遗泽,开拓道途。老朽承情。”清风尊主声音平和清越,回荡在寂寥演武场,不带烟火气,“为示诚意,亦愿将这队不成器的弟子,暂归陆家调遣。”他指节屈弹,九点细微到不可察的青芒无声射出,精准落入九根盘龙柱托起的法则星轮之中。
嗡!
九轮星辉猛地一暗!随即大放光明!清冷星芒瞬息交织!在演武场上空勾勒出一幅覆盖百丈的巨大星图!星图非是玄奥阵势,而是极为清晰、由纯粹法则光流交织的——鲲鹏古境秘境外围百里立体堪舆图!山川河流凝结如晶,云雾瘴气幻如流水!然而,这精密到纤毫毕现的巨大星图中,最核心处、本该标注着一座被浓雾包裹的庞大倒悬金字塔区域,此刻却呈现一片诡异的……虚无!一片绝对漆黑、任何道则轨迹都无法探入、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死寂空洞!
“此为老朽携弟子踏遍古境外围所得,倾全宗心血凝聚,以助陆家子弟深入险境时指引明途,规避祸患。”清风尊主声音依旧平稳,却如同在静谧水面投入巨石,其蕴含的份量足以压垮某些小宗巨擘!他特意将“倾全宗心血”几字说得清晰无比。
陆长夜缓缓回身。深眸无波,目光扫过那幅悬于头顶的巨大、瑰丽、却又缺失核心心脏的星图堪舆。他的视线在星图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虚无空洞上停留了千分之一瞬。随即,目光穿透星图,首首落在那百余名静立的精英天骄阵列后排左侧。
那里站着一名身着墨绿古藤袍、面容普通、眼神略显呆板的青年弟子。此人静静垂手,气息与他身旁那些意态飞扬的同门并无二致。但陆长夜混沌星眸深处,倒映出的却并非一个“生人”,而是一团缠绕着粘稠怨魂残念、内核包裹着一块烙印着灰色堕凰血符、正无声吞吐着周围空间道则碎片的……蠕动阴影!那缕晦暗的黑暗气息,与清风尊主神念中刻意掺杂、如同蛛丝般连接着这名弟子的玄黄玉钮波动……在陆长夜的混沌感知中,如同黑夜中的火把一样明显!
清风尊主,携图亲临,名为协助增派人手。实则,以堪称无价的外围堪舆图为质,强塞监视之眼!更将一条携带污秽异质的毒蛇……放入了陆家的营盘!
申时·秘境外围血色沼泽
演武场堪舆图中那片绚丽星芒构筑的百里山河,真正踏入时,方知残酷。
天空混沌,粘稠的铅云如同凝固的脏污棉絮,低垂欲压断山脊。脚下,一片望不见边际的腥臭血泥沼泽翻滚不息。泥浆并非淤泥色彩,而是凝结无数神魔腐烂尸血沉积的暗红、深褐、紫黑杂糅的恶浊泥浆!每一次翻涌,都带起包裹其中的碎裂骸骨、腐肉团块、扭曲挣扎的惨绿怨灵残影!蒸腾的瘴气如同活物般粘稠,裹挟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内脏腐烂的腥甜以及骨髓朽坏的恶臭。每一次呼吸都如灌入滚烫的铁锈砂砾,灼烧心肺肺腑!
清风尊主亲自压阵。那幅巨大的星图堪舆并非虚影,而是凝缩为九点星辰虚影,环绕在圣地队伍上方十丈处。星辰之光垂落,虽未能彻底驱散浓重血瘴,却在队伍周围撑开一层薄如蝉翼、流淌着道则光晕的半透明光膜,将浓稠恶浊的血瘴与翻滚扑上的怨灵阻隔在外。
天骄精英们初入此等秽恶之地,纵然清高,也难免色变。不少人面色苍白,强忍呕吐之意,掐着护身诀以清光洗涤自身沾染的污秽之气,更分出心神催动法宝抵御光膜外不断撞击渗入的怨灵嘶嚎带来的神魂侵蚀。队伍速度锐减。
反观队伍前列。陆长夜只带了三名亲卫。他们周身并无清光神罩,只凭体表流转的混沌魔纹隔绝秽气。魔纹如同呼吸般明灭,每一次闪烁都将触及的怨灵绞灭成纯粹能量吸纳,浊气涤荡殆尽。他们所过之处,甚至身后丈许的血沼泽泥浆都仿佛被某种无形力场熨平,短暂陷入沉寂。
高下立判!如同污秽淤泥与净水溪流的区别!
清风尊主立于队伍中央一片凸起的骨岩之上。枯瘦手指中握着一枚非纸非绢、散发着柔和月白灵光的古老秘境地脉帛图残卷。这正是那幅巨大星图的本源载体之一!他另一手持一根非金非玉、通体布满星辰刻痕的暗青天衍玉尺,玉尺尖端不断点向展开的帛图。
玉尺每一次落下点中帛图一角模糊扭曲之地。帛图之上灵光闪动,那片区域的混沌轮廓便如同被无形刻刀雕琢般迅速清晰、精确起来!清风尊主看似在用此尺推演、勘测、补完这方天机紊乱秽恶之地!速度竟不亚于陆长夜队伍。
就在他玉尺精准落于帛图一处标记为“万噬骨潭”的危险区域时。他握着玉尺的手腕极其隐蔽地、借长袖与玉尺本身宽大刻面的遮掩,轻轻向内一旋!
尺端微转!玉尺表面某道深藏的细微星辰刻痕骤然偏折了一丝角度!一道极其隐晦、非推演勘测而是携带着定向穿透之能的神念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微小涟漪,顺着玉尺点中、被解析清晰的地脉节点——精准渗入下方浑浊翻涌的暗赤泥潭深处!
泥潭深处。翻滚的淤泥如同沸腾!大量骸骨与腐肉被无形之力搅动旋升!那神念波动如同最精确的钥匙,刺中了潭底某一处被厚重尸骸沉积覆盖、看似毫无异常的岩层裂缝节点!
裂缝缝隙处。一道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由凝固道则与无数神魔怨念怨魄封死的……古老玄奥的空间屏障……在接受到那道特定神念波动的瞬间……
无声无息地……自行……溶解了米粒大小的一……点!
屏障之后!一股沉寂了亿万载、粘稠如胶、带着极致死寂与……纯粹堕落毁灭本源气息的墨黑气流……从那米粒大小的破口处……悄然涌出!如同沉眠古神的鼻息!这气流极其细微,几乎瞬间便混入了上方翻腾的无尽血沼秽气之中!如同剧毒投入了浑浊大河!
沼泽前方,陆长夜脚步未停,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身后某位混沌护卫踏过的血泥,那原本被混沌力场强行压制的区域……瞬间沸腾起比别处猛烈十倍的污秽气泡!气泡中……更多……更扭曲……更凶戾的惨绿怨灵虚影……嘶嚎着……挣脱束缚……扑向被天衍星辉光膜保护的圣地队伍!如同一群被惊醒、撕碎了牢笼的疯狂恶鬼!
清风尊主对突然加剧的袭击似乎并无意外,玉尺在帛图上轻轻移动,点向另一个方向,声音平稳传出:“前方怨灵之力忽然暴涨,诸位小心。加速清出路径,此乃秘境外围必经之关隘。”他目光似不经意扫过前方陆长夜宽阔却如同永恒沉凝黑暗般的背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洞穿万古的冰冷笑意。
高天之上,铅云如凝固的脏污棉絮低垂。沼泽深处,墨黑气流正悄然扩散,如同潜伏的古老瘟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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