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公啊!非臣不忠,实在是今时今日,不若早降,还能得袁公礼遇厚待。
倘使襄阳城破,再要言降,只怕生死性命,尚不由人。”
蔡瑁以头抢地,泣首告曰:
“瑁之一片丹心,可昭日月,所言降者,实实在在,是为主公之身家性命考虑。
倘使有半分不臣之心,便使我此时此刻,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以证清白!”
话音落下,众人竟真见蔡瑁一头往大殿石柱上撞去,不过对此,大家也没有意外。
毕竟真正撞死在大殿上的人,是不会提前朗声高呼诸如:“我要撞死”之语的。
是以此刻,大家提前得了蔡瑁提醒,本身见袁军势大难敌,也都有劝降之意。
自然也就配合蔡瑁,众人一拥而上将他拦住,同时悲哭哀告,谓刘表曰:
“主公!事到如今,您难道还要怀疑蔡将军之忠心吗?
当年您单人独骑,孤身入主荆州,独木难支,幸得蔡将军许妹以配。
多年来一力匡扶,征战于大江之上,保您荆襄安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您都忘了吗?”
”主公啊!眼下,若您连蔡将军这等股肱重臣之心,都要怀疑,那我们又算什么?
是否我们今日劝您一句降袁,便也各个都是通袁之人?
果真如此,还不如今日我等同蔡将军一道,触死这大殿之上,忠心以昭日月,清白以留青史,不失为一桩千古名臣美谈。”
”主公啊!
倘使荆襄还有一战之力,莫说是您,便是我等,谁又安忍降袁,将家族千载传承,寄托此野心狂悖之辈?
实非我等心向袁氏,实在城外十万天兵顷刻便至。
如今满城洪涝,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区区五千,谈何言胜?
若您一意孤行,也不过是使荆襄之血白流尽,万民之泪何时干?
此刻不降,悔之晚矣,还望主公早做决断!”
“莫说今日之襄阳,已招不出十万守军,便是果真有十万人守城,袁公面前,又有何用?
长沙两万人,一夜破城,零陵七万人,一兮败亡,便是不久前襄阳城外,十万大军,亦不过顷刻间,便灰飞烟灭。
纵再有十万人,难道就守得住此城吗?切莫意气用事,还望主公早做决断。”
“望主公早做决断。”
“望主公早做决断!”
“望主公早做决断!!!”
望着大殿之上,一位位要以头触死的忠臣烈士,看着那众人劝阻拦着的一片乱象,耳闻那一声声“要他早做决断”的呼喊。
群臣俯首掩涕,长拜不起,刘表又怎不动容?
败了?
我真的败了?
败的如此之快。
刘表惨然而笑,群臣触死大殿,以证忠烈?这哪里是在劝他,分明是在逼他!
真要走到这一步,你们是成千古名臣美谈了,可我这个逼死一众忠臣义士的主公,在青史上该成什么了?
......
望窗外月光长长长,照遍襄阳,初春晚风冷冷冷,寒凉刺骨。
刘表潸然一声长叹,将最后希冀的目光望向蒯良。
“成王败寇,今诸公皆欲弃我而去,子柔也与他们同行吗?”
“若襄阳没被大水围困,臣见主公百折不挠,只幸甚得遇明主。
一时之胜败不算什么,荆襄九郡大半犹在主公之手,臣携主公退往南郡。
届时倾主公久治荆襄之人望,号召六郡人心以讨贼,平叛讨逆,良愿随主公亲冒矢石,重整河山。
然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已将一切断送。
围水困城,以天地为兵,四门尽是袁军舟船,巡视内外,即便护主公轻舟出城,也是明晃晃的靶子,如何能逃?
而若主公失陷襄阳城中,四面围水,内外隔绝,消息不通,我等纵有荆襄六郡,徒呼奈何?
主公已失,即便荆襄倾万民之死生,再征百万之众,又有何用?
至于主公先前所言,似曹操、刘备、吕布之流,岂不闻远水不解近渴?人之将死,难道还指望千里之外的水井,能打上水来?
况且若良所料不差,袁公水淹十万,兵困襄阳之事,足以威震华夏。
惊闻此讯,曹操只恐早吓得的坐立难安,恨不得插翅而逃,又哪里还会再有进攻寿春之心?
当下不逃,待袁公收拢襄阳诸县,兵进南阳断他归路,他这大汉丞相,也得若今时坐困愁城的我们,成瓮中之鳖,只剩困兽犹斗罢了。
曹操一跑,刘备、吕布之流,又还有什么能指望的呢?
所以啊,主公,非臣等降袁,实在是...真的败了。”
蒯良诚心实意一番话说尽,缓步走至群臣之首,与众人一同拱手长拜。
“非是弃主公而去,而且臣等携手与主公...同行!”
“好好好...你们说的都有理,你们都对。”
刘表此刻已是涕泪横流,回想他当年封诏以镇荆襄,孤身一人单骑入荆州,左右逢源执掌大权,到而今已历七载寒暑。
他一心治理地方,偏安一隅,谨小慎微,除了孙坚私藏玉玺之事,他身为大汉宗亲不得不出手。
从董卓到李郭,乃至天子出逃,他从不敢真正涉足中原争霸,只图自保,以享晚年。
今次若非袁术势大,又在左近,且侵略意图,昭然若揭,他也不会出手。
可谁想到只是出手了这一次,他这位如履薄冰,明哲保身了一辈子的荆襄之主,便失去了荆襄。
“从文聘、黄忠到邢道荣,乃至孙权!
表自入荆州已历七载,虽薄德匪躬,上无匡扶社稷之能,下无保境安民之德。
致逆贼袁术直逼襄阳,此皆尔等诸臣之误我也!
今降,而无面目见陛下之于洛阳,更无颜面见先帝之于九泉。
今诸卿皆可降,唯我大汉宗亲刘表!
誓不从贼!”
“主公不可啊!”
“主公怎能意气用事?”
“主公当以大局为重!”
群臣闻听此惊人之语,怎不如丧考妣,哭嚎相劝。
刘表默然不语,他最后再望一眼殿外月华如水,流照世人。
想昔日初来襄阳繁花锦簇团似锦,此刻剩满城积水,断景颓垣,唯百姓哭嚎怨诉,沸反盈天。
更闻城外擂鼓声响,火光映天,只听士卒一声是水,急急来报。
“报!回禀主公!
袁贼令大将邢道荣,率奉天军之死士,驾火船顺流而下,直冲襄阳南门城防。
霎时间,城外水面火光冲天,城防各起大火。
其子孙策、其将周泰,更身先士卒,率精兵重甲,趁乱暗渡,绕至襄阳东、西二门,突然杀出。
我军无大将指挥,因而顾此失彼,阵脚大乱,袁逆十万大军乘势掩杀,城门已不能守。
我军闻袁色变,见敌势凶猛,纷纷弃甲溃逃,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还望主公早做决断。”
群臣趁势再拜!
“望主公早做决断,悔之晚矣!”
“诸公且去,自谋前程富贵。”
刘表之惨然闭上双眸,唉声一叹。
“大汉倾颓至此,天下分崩难宁,僭越狂悖者众矣,以至有篡逆如袁术者!
自袁逆兵出寿春以来,未闻有为讨袁而流血之大汉宗亲,此所以其能自诩忠良,而天子不能举国之力以诸此獠者也。
今叫他为天下共击之,背乱臣贼子之名,自表始也!”
说至最后一句,刘表已满目狰狞,咬牙切齿。
”诸公皆从贼,独我刘氏,宁死不降!”
是,他是只想明哲保身,是,他可以对董卓、曹操之流把持朝政视而不见。
但那是因为无论这些权臣如何轮转流换,中兴二百年来,这大汉天子始终姓刘。
说实话,如果袁术也是以大将军的身份,在中央朝廷把持朝政,刘表根本懒得去管。
因为大汉二百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袁术也是人,是人就会死。
他再怎么大权在握,执掌朝纲,也不过十几、二十年光景。
而刘氏哪怕一个接一个,只有幼年天子,可数十载后,如袁术、曹操、董卓之流死日,这天下依旧姓刘。
这样的事情二百年来发生的多了,也就不足为奇。
但现在的袁术不一样,他公然违背了大汉中兴两百年来的潜规则!
不在中央,而是以地方之身,携大军之势,驾六马之辇,着五爪之服,口含天宪,矫诏乱命!
袁公路之心,路人皆知!
更何况今时今日,刘表亲身试过了袁术之军力,何等强盛难敌?他是真切感觉到了,刘氏之大汉,有倾覆之危。
就像当初他明知江东猛虎孙坚之名,知道他打遍诸侯难逢敌手。
可当得知他竟敢私窃传国玉玺后,刘表不惜亲启战端也要将之明正典刑,让他万箭穿心的誓言成真。
今时今日!
似袁术这等欺君罔上、横行海内之、败伦乱纪之逆贼!狂贼!国贼!
他刘景升纵死也绝不让他好过!
主要也是在刘表想来,自己就算降了。
满座诸臣都能在袁术麾下再谋富贵,唯独他这等大汉宗亲,纵使不死,圈禁终生也绝跑不了。
甚至不知什么时候,或是毒酒、或是白绫、乃至于让自己猝然“病死”。
这等生死不由人的可悲境地,他堂堂大汉宗亲,一州诸侯,还不如给自己个体面。
届时青史之上,他刘景升之忠义,与这满座降臣形成鲜明对比,必成千古美谈。
他刘景升名称八骏,一代名士,若不留名青史,安受逆贼之辱?
可他这番态度,却急坏了荆州这些群臣。
刘表是名士,他麾下幕僚重臣也多为名士。
就像先前他们一群人言说触死大殿,以证忠烈,成千古美名一样。
他们成美名了,刘表就是恶名。
现在局势倒过来了。
你们不是要投降吗?你们投降好了!
你们都去投降,我这个主公宁死不降,以证忠烈,成就美名。
这可就坏了呀。
刘表成美名了,他们这帮降人就是恶名。
大家伙这会可急坏了,赶忙或抱、或护着相劝,生怕刘表当场死这了,那他们的名声可就臭了。
“主公切莫如此!”
“是啊,是啊,不要意气用事。”
“主公,您真是误会我们太深了。
我等誓与主公共存亡,绝不弃你而去以求富贵。”
“说的对!主公你别急,我们再想想办法,局势不一定就到了这地步。
蒯子柔,你平日里点子最多,快想想主意,不能再这样下去,外面的袁军可就要打进来了!”
......
被点名的蒯良真是苦笑,他哪里不明白众人的意思。
方才群臣以命死谏,想用名声绑架刘表投降,哪里想到刘表跟他们在荆州斗了这么多年,可太懂他们了。
直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忠烈殉国之名,反向用名声绑架群臣。
这些招数对不在乎名声的人,丝毫作用没有,可偏偏今日之大殿上,从主公到群臣,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名士】!
真名士,自风流,刘表真要这样做了,那在场的名士,有一个算一个,恐怕都得在赔这里跟着殉国,这成什么事了?何至于此啊!
刘表与群臣就搁这僵住了。
就带着这么一帮人,蒯良心累啊!
袁军都要打进来了,还在这里玩名士游戏,荆州上下若此,真教是不败都没天理了。
他一边帮着众人一道劝说刘表冷静,一面趁乱凑近在场唯一一个不是名士,不用顾及名声的家伙。
正是蔡瑁。
耳语谓之曰:
“将军,我且在此拖住主公,今主公与众臣之性命,皆系于你一人之身。
在场只有你能无所顾忌,出迎袁公入城,届时只将殿内之事尽数告知。
我荆州上下非不愿降,实为声名牵累至此。
乞袁公给一两全之法,成全主公与群臣之名声,则荆襄九郡,我等双手奉上。”
蒯良言罢,犹自叮嘱,“话出我口,入得你耳,将军自去办事,事后这些言语,良是不认的。”
蔡瑁:“......”
什么叫在场只有我能无所顾忌,出迎袁公入城?
得,你们都是名士,你们都要脸面,就我蔡瑁,是个不要面皮的是吧?
但转念一想,第一个开城喜迎袁公,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
说不定在袁营还能借此投名状,混个体面官职与袁公的好映象?
念及此间实际好处,蔡瑁欣然从之!
“子柔兄放心,主动投降这事找我,你可就找对人了。”
对,没错!
蔡某没有面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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