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霁那声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咳声，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骤然打破了九安堂内几乎凝固的绝望。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师父疲惫至极、布满血丝的眼，都瞬间聚焦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内腑的重伤，发出破碎的风箱般的声音。嘴角残留着暗红的血痕，额角的冷汗浸透了鬓发，贴在灰败的皮肤上。然而，就在这濒死的躯壳中，那双原本因剧痛和内耗而黯淡的眼眸深处，却猛地燃起一点锐利到刺人的光，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中爆出的最后火星。
“井…树……”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心跳声盖过，却带着一种穿透死寂的力量，“他……和突厥……大皇子……有勾结……”
短短一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颤，又是一股鲜血抑制不住地从嘴角涌出，蜿蜒而下，染红了本就血迹斑驳的前襟。那点锐利的光迅速黯淡下去，眼皮沉重地合拢，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驰霁！”师哥低吼一声，迅速上前探查他的脉搏和气息，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内息彻底乱了，油尽灯枯之兆！”他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瓷小瓶，倒出两粒赤红的丹药，撬开驰霁的牙关塞了进去，动作快而稳。
师父的目光从昏迷的驰霁身上移开，扫过阿姐田清扬肩头那片被符阵光芒和驰霁搏命内力强行禁锢、不再扩散却依旧狰狞的青黑毒痕，最后落在我和师哥身上。那张平时总是插科打诨、没个正形的老顽童脸上，此刻只剩下沉甸甸的凝重和洞悉世事的沧桑。
“突厥大皇子？”师父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那个据说与东琉商队往来频繁的额尔德木图？”
他缓缓踱了两步，眉头紧锁，像是在整理着纷乱如麻的线索。“井树的根在东琉邪术。泰君当年叛出师门，一心只求东琉的长生邪法，为此不择手段。如今他的弟子井树，竟与突厥大皇子勾连……”师父猛地停住脚步，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东琉……他们的胃口，恐怕不止一个大盛！”
我的心猛地一沉，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上来，比窗外透进来的黎明寒气更刺骨。驰霁拼死传递出的这个碎片信息，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笼罩在阴谋之上的部分迷雾。
“师父的意思是……”师哥扶着驰霁，眼神锐利如刀，“东琉想借突厥这把刀搅乱大盛，甚至……想连突厥也一并吞下？”
“极有可能！”师父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沉重的疲惫和洞悉，“泰君己死，井树那恶贼行事阴狠毒辣，布局深远，此番下毒，恐怕只是他庞大棋局中落下的第一颗子！清扬身上的血瘴，既是毒害，或许……也是某种试探，或者筹码！”他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驰霁小子拼死带回的消息，至关重要。只是他这伤……”
师父的目光再次投向阿姐，那份沉重几乎要将小小的静室压垮。“而清扬……血瘴之毒如附骨之疽，非东琉邪法本源之力不可解。我们强行镇压，己是逆天而行，耗的是驰霁的命，耗的是符阵的灵源，耗的是我的精神本源，只能拖延……拖延时间。”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苍凉，“东琉，终究是绕不过去的死结。”
“那就去东琉！”我的声音冲口而出，带着连我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斩钉截铁。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里，那尖锐的痛感反而让我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奇异的清醒。万灵之主的血脉在体内奔涌，那些毒虫临死前怨毒的嘶鸣——“东琉大神的命令”——又一次在意识深处尖啸起来。东琉！那个遥远、神秘、充满邪气的魔窟，它夺走了先帝，如今又想夺走我的阿姐！
管它是龙潭虎穴，还是修罗地狱，闯了！为了阿姐，为了那个在废墟里给我温暖、如今却躺在这里生死一线的姐姐！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在我心底燃烧起来。
就在这时，九安堂紧闭的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得几乎要把门板拍碎的擂门声，伴随着一个刻意压低了却依旧难掩兴奋的嗓音，穿透了黎明前的寂静：“开门！快开门！小师姐！是我！洛之寒！有天大的消息！”
智沐瑶离门口最近，她红肿着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师父。师父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去开门。
门栓刚被拉开一条缝，一个青色的身影就像泥鳅一样灵活地挤了进来，带着一身深秋清晨的寒气。正是洛之寒。
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俊脸此刻激动得发红，一双桃花眼亮得惊人，一进来就反手迅速把门重新闩好，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们面前，视线飞快地在静室内扫了一圈——掠过昏迷的阿姐、气若游丝的驰霁、面色沉重的师父和师哥，最后定格在我脸上。
他似乎被这凝重的气氛和惨烈的景象噎了一下，脸上的兴奋收敛了些许，但随即又被一种按捺不住、急于分享八卦秘密的冲动取代了。他凑到我身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却又恰好能让旁边的人都听见：“安安师姐！你猜我刚刚撞见什么了？你绝对想不到！惊天大八卦！”
我此刻满脑子都是东琉、阿姐的毒、驰霁的伤，还有突厥大皇子那根搅屎棍，哪有心情听他扯什么八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有屁快放！没看这里都什么样了？”
洛之寒被我噎得缩了缩脖子，但八卦之火显然烧得更旺了，他舔了舔嘴唇，语速飞快：“就刚才！你们前脚刚离开九安堂没多久，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去醉仙楼吃点好的压压惊呢，好家伙！你猜我看见谁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胃口，才猛地揭晓答案：“我看见你的那个北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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