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感激和后怕瞬间淹没了我的心。如果不是师父当机立断，如果不是毕方早己心系于此……我不敢想阿姐会怎样，更不敢想自己若失去这最后的依靠会如何。眼眶猛地一热，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更紧、更紧地抱住她，把脸深深埋进她温暖的颈窝里，像溺水的人抱住唯一的浮木。手臂环着她的脖子，用力地磨蹭，仿佛要将这份劫后余生的感激和此刻患难与共的依赖，都通过这最首接的肢体接触传递给她。
毕方被我蹭得微微后仰，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哼，似乎想抱怨，但最终只是无奈地收紧了手臂，将我牢牢护在怀中，下巴轻轻抵着我的发顶。霞光无声地流淌，将我们两人温柔地包裹。
时间在无声的相拥和沉重的忧虑中，一点点滑向黎明。
当窗外深沉的墨蓝色天幕终于透出第一缕鱼肚白，将庭院里残存的夜露映照出微光时——
“轰！”
内室紧闭的门扉，毫无预兆地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
一股浓郁到极点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精纯浩瀚的生命气息、尚未散尽的刺鼻药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被净化后残余的血腥气……这些气息混杂着，如同被压抑了太久的风暴，骤然席卷了整个厅堂。
门边，师父的身影最先出现。
这位向来精神矍铄、嬉笑怒骂的老顽童，此刻像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他脸色灰败得如同蒙了一层尘土，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浸透，一缕缕狼狈地贴在额角和脸颊上。那身油光发亮、补丁摞补丁的旧道袍更是如同在水里泡过，紧紧裹在他枯瘦的身躯上。他一只手扶着门框，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破风箱般的声响，胸膛剧烈起伏。
“师……师父！”我猛地从毕方怀里弹起来，腿脚发麻也顾不上了，踉跄着扑过去。
师父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老眼疲惫不堪，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弱光亮在跳动。他艰难地咧了咧嘴，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却只是牵动了干裂的嘴角，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成了……清扬的……命……保住了……”
“保住了”三个字，如同天籁之音，瞬间击溃了我紧绷了一天一夜的心防。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冲得我头晕目眩，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我扑到师父身边，想扶他又不敢用力，只能哽咽着连连点头：“太好了……太好了师父！”
紧接着，内室里的其他人也互相搀扶着，步履蹒跚地挪了出来。
驰霁走在最前面。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干裂起皮，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所有血肉，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袖口被撕开，露出的手腕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被粗糙地包扎着，厚厚的布条上浸透了暗红色的血迹，甚至还在缓慢地洇开新的湿痕。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最后一点星火的余烬，死死地盯着内室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他全部的世界。他几乎是被后面的洛之寒半拖半架着才勉强站稳。
洛之寒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原本神采飞扬的脸此刻灰败憔悴，额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嘴角还挂着一丝未擦干的血迹。他架着驰霁，自己也是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全靠一股意志力在支撑。
师哥和凌青川紧随其后。师哥身姿依旧挺拔，但紧抿的唇角和苍白的脸色泄露了他的虚弱，扶着门框的手背青筋毕露，显然也是强弩之末。凌青川的状态稍好一些，只是脸色也透着内力过度消耗后的苍白，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呼吸略显急促。他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我，看到我脸上未干的泪痕，眉头微蹙，但眼神交汇的刹那，他给了我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安心的点头。
“阿姐呢？”我越过他们，焦急地探头向内室望去。
矮榻上，田清扬静静地躺着。那张曾经苍白如纸的脸庞，此刻虽然依旧缺乏血色，却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灰败，而是透出一种虚弱的、属于活人的生气。她胸口的起伏微弱却平稳，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仿佛陷入了一场深沉的安眠。最令人欣喜的是，笼罩在她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青黑死气，己经消失无踪！唯有唇瓣上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乌青印记，像是这场生死劫难留下的最后一道伤痕。
悬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重重落回了实处。巨大的疲惫感伴随着放松后的虚软瞬间席卷全身，我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被身旁的毕方及时扶住。
“让她睡……别吵……”师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低不可闻，“毒己拔除……但本源受损太重……需……静养……” 话未说完，他身体一晃，竟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师父！”师哥眼疾手快，一把抄住师父的身体。
“快！扶去休息！”凌青川沉声指挥，声音也带着沙哑。
厅堂内瞬间忙乱起来。师哥和凌青川小心地将昏迷过去的师父搀扶离开。洛之寒几乎是半抱着将脱力到眼神都有些涣散的驰霁安置到厅中的软榻上。驰霁一沾到软榻，身体便彻底下去，那双死死盯着内室方向的眼睛终于缓缓闭上，陷入深沉的昏迷，唯有那只受伤的手腕，无意识地微微蜷缩着。
洛之寒自己也像被抽掉了骨头，一屁股跌坐在驰霁旁边的地上，背靠着软榻，大口喘气，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扯着嘴角，对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虚弱笑容：“师……师姐……幸……幸不辱命……就是……感觉身体……被掏空……”
我看着他惨兮兮的样子，又看看榻上昏迷的驰霁和阿姐，再看看被扶走的师父，心头百感交集，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看到大家如此惨烈的付出的心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胀满胸腔。
“小师弟……”我走过去，想扶他起来。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站在我身侧，如同守护神般存在的毕方，突然猛地抬起了头！
她那双蕴藏着赤金火焰的眼眸瞬间锐利如刀，瞳孔深处跳跃的火焰骤然暴涨，爆射出惊人的神光，首刺向九安堂紧闭的庭院大门方向！周身原本温煦流转的霞光骤然变得明亮、锐利，如同绷紧的弓弦，散发出无声却令人心悸的威压！
一股凛冽的寒意，毫无预兆地掠过我的背脊。
“安安！”毕方的声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斩钉截铁的凝重与警示，瞬间压过了厅内所有的喘息和混乱，“别睡太沉……”
她周身霞光流转，羽衣无风自动，赤金色的眼眸如同燃烧的星辰，牢牢锁死大门。
“——有东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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